正文 第三章褪色的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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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讀課的鈴聲像根生鏽的釘子,狠狠砸進悶熱的空氣裏。林硯把臉埋在英語課本後麵,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昨晚貼創可貼時沾上的,現在胳膊上的紅痕已經變成了淺褐色,像片幹枯的樹葉。
蘇晚的座位還是空著。
林硯的手指在課本邊緣反複摩挲,想起淩晨江熠說的海邊。她從筆袋裏摸出那枚生鏽的硬幣,放在課桌底下轉著玩,金屬摩擦桌麵的輕響,在琅琅書聲裏像條秘密的河。
“林硯,你上來默寫。”
陳老師的聲音突然砸過來,她手忙腳亂地把硬幣塞進筆袋,站起來時膝蓋撞到課桌,發出哐當一聲。全班同學都轉過頭,目光像細密的針,紮得她後頸發燙。
黑板上的英語單詞扭曲成一團,林硯握著粉筆的手在發抖。昨晚沒睡好,母親的哭聲和父親摔門的聲響還在耳邊打轉,她連最簡單的“family”都想不起來怎麼拚。
“怎麼回事?”陳老師走過來,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嗒嗒響,“昨天才講過的單詞。”
林硯的指尖掐進掌心,粉筆灰混著汗水流進指縫。她能感覺到後排傳來的竊笑聲,像夏天黏在皮膚上的蚊子,嗡嗡地讓人煩躁。
“對不起,老師。”
“下去吧。”陳老師的聲音軟了些,“下次注意。”
回到座位時,林硯的校服後背已經濕透了。她趴在桌上,盯著蘇晚空蕩蕩的座位發呆,桌肚裏的畫夾硌著腰,裏麵有張沒畫完的速寫——是蘇晚笑起來的樣子,眼睛彎成月牙,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下課鈴剛響,走廊裏就傳來一陣騷動。林硯抬起頭,看見江熠被教導主任揪著耳朵往辦公室走,他的校服外套敞開著,裏麵的T恤破了個洞,露出的肩膀上有片青紫的瘀傷。
“又是你!”教導主任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鐵皮,“昨天是不是你把初三的堵在廁所裏?”
江熠沒說話,隻是偏著頭,目光越過人群,正好撞上林硯的視線。他的嘴角突然勾了勾,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做鬼臉。林硯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頭,手指在筆袋裏摸到那枚硬幣,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些。
“聽說了嗎?江熠把人打骨折了。”
“真的假的?怪不得教導主任發那麼大火。”
旁邊同學的議論聲像潮水般湧過來,林硯把臉埋得更低了。她想起淩晨他說要去遊戲機廳打工,想起他手背上新鮮的傷口,突然覺得那片青紫的瘀傷,疼的好像是自己。
放學時,林硯繞到了遊戲機廳後麵的小巷。垃圾桶旁邊堆著幾個黑色的垃圾袋,散發著餿掉的泡麵味。她看見江熠蹲在牆根下,背對著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林硯的腳步頓住了。她從沒見過江熠哭,在她的印象裏,他永遠是皺著眉,要麼在抽煙,要麼在打架,像塊捂不熱的石頭。
她悄悄退了兩步,想轉身離開,腳下卻踢到了個空易拉罐,哐當一聲在巷子裏炸開。
江熠猛地回過頭,眼睛紅得嚇人,看到是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臉,粗聲粗氣地問:“你來幹嘛?”
“給你這個。”林硯從書包裏掏出個麵包,是早上買的,沒舍得吃。
江熠的目光落在麵包上,又迅速移開,喉結滾了滾:“不要。”
“你昨天沒吃飯吧?”林硯把麵包往他麵前遞了遞,“我看你……”
“說了不要!”他突然吼了一聲,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跟你一樣,沒人要?”
林硯的手僵在半空。麵包袋上的奶油蹭到指尖,黏糊糊的,像眼淚的觸感。
江熠低下頭,肩膀還在抖。“我媽今天又去賭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怕被人聽見,“她把我攢的學費都拿走了,那是我打了三個月工才攢下的……”
風吹過巷子,卷起地上的廢紙,貼在他沾滿灰塵的褲腿上。林硯突然想起自己抽屜裏的存折,那是奶奶去世前偷偷塞給她的,說“留著以後跑路用”,裏麵有三千塊錢。
“我有錢。”林硯蹲下來,看著他低垂的頭頂,“我可以先借給你。”
江熠猛地抬起頭,眼睛裏的紅血絲更密了:“你想讓我怎麼還?像我媽那樣去借高利貸?”
“不是的!”林硯急忙擺手,“我不要你還,真的……”
“滾。”他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像結了冰的河,“別再來煩我。”
林硯看著他別過頭去的側臉,倔強的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像根快要斷的弦。她把麵包放在他旁邊的石頭上,輕輕說了句“我走了”,轉身時,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走出巷子時,林硯看見蘇晚站在路口,背著個很大的背包,校服裙上沾著泥土。
“蘇晚!”林硯跑過去,心裏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出口,“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蘇晚的眼神很空,像蒙了層灰。“我要走了,”她說,聲音輕飄飄的,“我爸要帶我去南方,他說那裏能賺到錢。”
“那你的學呢?”林硯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像剛從水裏撈出來。
“不上了。”蘇晚笑了笑,嘴角的梨渦淺得快看不見了,“我媽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早點嫁人還能給家裏換點彩禮。”
林硯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疼得喘不過氣。她想起蘇晚說要一起去看海,想起她們在畫室裏偷偷分享的秘密,那些像糖一樣甜的日子,好像突然就過期了。
“這個給你。”蘇晚從背包裏掏出個鐵盒子,塞到林硯手裏,“我攢的糖,都是橘子味的,你以前說好吃。”
林硯捏著那個沉甸甸的鐵盒子,眼淚掉在上麵,發出嗒嗒的聲響。
“我走了。”蘇晚後退一步,揮了揮手,“你要好好的。”
林硯看著她跟著一個陌生男人上了長途汽車,車窗外,蘇晚的臉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個模糊的點。
風吹過路口的梧桐,葉子沙沙作響。林硯打開鐵盒子,裏麵裝滿了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紙有的已經褪色,有的皺巴巴的,像被人反複摸過。
她剝開一顆糖塞進嘴裏,甜味在舌尖散開的瞬間,突然想起江熠早上塞給她糖時的樣子,想起他眼底的紅血絲,想起他蹲在巷子裏發抖的肩膀。
林硯握緊手裏的鐵盒子,轉身往回跑。
巷子裏空蕩蕩的,隻有那塊石頭上的麵包還在,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牆根處有片濕痕,像剛幹的淚痕,旁邊散落著幾張褪色的糖紙,是橘子味的。
林硯把自己的橘子糖放在那些糖紙旁邊,又從口袋裏摸出那枚生鏽的硬幣,輕輕放在上麵。
夕陽把巷子染成橘紅色,她站在那裏,看著硬幣上反射的光,突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真的太長了,長得讓人快要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