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要出中考成績了。”楊承硯低頭看表，還差十分鍾三點。他慌得浴袍帶子都鬆了半截，赤著腳從溫泉池爬出來，拖鞋在地板上“啪嗒啪嗒”響，一路帶起串水漬衝進房間。電腦開機的嗡鳴裏，隻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聲最清晰。他捏著準考證的手指發顫，輸信息時好幾次按錯鍵，眼睛死死盯著屏幕，F5鍵被按得快要失靈。終於，“570分”幾個字跳出來，像塊石頭砸進水裏——比他哥當年差了整整一百二十分。
    他長舒口氣，轉身對著鏡子扒了扒栗子寸頭。鏡裏的少年眉峰略薄，帶著點天生的叛逆相，鼻梁英挺，下頜線繃得幹淨利落，隻是那雙總含著點漫不經心的桃花眼，此刻蒙了層失落。他輕輕咬了咬下唇，嘖了聲：“果然還是不如我那高智商的親哥，完蛋了。”心裏卻沒多少沮喪，反正從小到大被拿來比較慣了，臉皮早練得比牆厚，頂多挨頓罵，天塌不下來。
    中考後跟著大伯一家在度假村混了好些天，楊承硯揣著這條報分短信溜回家，剛換鞋就被堵在客廳。父親楊嘯允穿著皺巴巴的襯衫，眼底泛著紅血絲，聲音沉得像積了雨的雲：“你讓我拿你怎麼辦，楊承硯？該找的老師找了，能教的我也親自教了，你這個分數，我都沒臉去給發小說好話。今天跑了三個學校，都是容慶最普通的高中，你還能去哪？”
    母親南雅把他往身後拉了拉，指尖劃過他後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心疼：“要不送青江區吧，那兒有個住校高中，你這分能進他們的網班，跟五中同步上課的-五中是全蓉慶市，也是全安川省最好的高中。”她歎氣——這孩子打小反骨，卻偏生會裝乖，犯錯了就睜著無辜的眼躲到老人身後，奶聲奶氣地哭。小時候體弱，多少個半夜她抱著他往急診跑，如今長這麼大，倒要第一次離家了。“趕緊去睡，明天一早讓你爸送你去看看，我再跑兩個附近的高中問問。”
    客廳靜得能聽見鍾擺聲，楊承硯一級一級踏上樓梯，腳步聲在空蕩裏格外響。住校……他嘴角偷偷往上揚。終於不用在家聽嘮叨了，指不定能遇上幾個能一起翻牆上網吧的兄弟，再來倆漂亮姑娘，日子指定差不了。反骨仔的快樂，來得就是這麼沒心沒肺，至於學業，先混過眼前再說。
    第二天七點，楊承硯被楊嘯允搖醒，套了身黑T恤黑褲子，迷迷糊糊接過麵包牛奶往車庫走。南雅把裝著“擇校費”的信封塞給丈夫，小聲叮囑：“他要是實在不想住，還是……”“住也得住！”楊嘯允打斷她，瞪了眼後排假寐的兒子，“自己犯的錯，就得自己扛。”
    “走不走啊爸，我要上車補覺。”楊承硯祭出裝乖技能，拖著長音撒嬌，這招對付他爸百試百靈，果然對方沒再吭聲。車子開了近一小時，停在片荒田中間——眼前的學校被三棟教學樓撐著，高一到高三排得整整齊齊，是所單一高中。楊承硯揣著手機瞎逛，看見中間那棟樓的音樂教室亮著燈，裏麵擺著鋼琴，還有幾排階梯。
    “這高中能處，還開音樂課，太良心了。”他趴在玻璃上嘀咕，手指在窗上畫了個鬼臉，心裏盤算著以後能不能混進去摸兩把琴，多好玩啊。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的瞬間，下意識挺直了背——男生之間莫名的攀比心作祟，見著長得紮眼的同性，總會暗自較勁兒。
    一個穿牛仔上衣和牛仔褲的男生站到他旁邊，也盯著教室看。那人戴了副黑墨鏡，膚色是健康的古銅色，墨黑的頭發軟乎乎地搭在額前，五官輪廓深得像鑿出來的，劍眉斜飛，但搭配起來又有點莫名的可愛，嘴唇顏色很豔，像浸了水的櫻桃，整個人活脫脫像是沒長大的小狼崽子。楊承硯活了十六年，還是頭回生活裏見男生長得這麼紮眼，心裏暗戳戳點評：長得是不賴，就是這打扮有點裝，上個學整個墨鏡戴得跟拍電影似的。當下社牛基因瞬間啟動，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撞對方：“兄弟，知道這教室幹啥用的不？”
    對方轉過頭，墨鏡滑下來點，露出截睫毛，聲音低得有點啞，像砂紙蹭過木頭：“音樂班的教室。”
    “啊？合著就音樂生能進？”楊承硯挑眉，故意逗他，“那你肯定是音樂班的吧，看這麼久。”他猜這人多半是學藝術的，不然哪有這股子生人勿近的調調。
    “是。”
    一個字堵得楊承硯牙癢。他陰陽怪氣地扯了扯嘴角：“行，那你加油。”轉身就走，心裏罵罵咧咧：什麼玩意兒，惜字如金啊？長得再好看有啥用，是個悶葫蘆，跟這種人當同學指定沒勁。
    找到楊嘯允時，對方正拿著宣傳單皺眉：“網班，剛好夠分。這是半藝體學校，播音、體育、美術、音樂、文理和網班都有。五分鍾，告訴我讀不讀？不讀去擰螺絲。”
    “讀！”楊承硯眼睛一亮——藝體班多，氛圍輕鬆。漂亮姑娘指定不少，播音班的女生據說都很會打扮，哪怕自己沒能早戀成功，看遠遠看到漂亮女生，心裏一絲悸動也是對的起電視劇裏的青春了。他排著隊登記，餘光瞥見身後正是那牛仔，心裏咯噔一下：操，真晦氣。正想著怎麼躲開，就聽見對方報名字，尾音輕得像羽毛：“江遇。”
    好死不死，廣播裏突然炸出個椒鹽普通話：“家長全部退到校外等候！學生領寢具！本校封閉式半軍事化管理，內務統一！”
    “靠！”楊承硯臉垮了半截。周圍女生的歎氣聲、男生的罵聲混在一起，他正想找楊嘯允撒潑，胳膊被人碰了下。楊嘯允在校外冷冷的抱著手看著，仿佛早都知道了封閉管理的事情但就是沒告訴承硯-生怕這魔童跑路了。
    “領寢具了，黑衣。”江遇站在他旁邊，墨鏡徹底滑到鼻尖，露出雙很亮的眼睛，正看著他。像極了一隻小狼崽不呲牙的樣子。那眼神太直白，楊承硯莫名有點不自在，好像自己這點想偷懶的小心思全被看穿了，沒好氣地回：“知道了，牛仔哥。”楊承硯起名速度一流。
    領完寢具，校長在主席台上講校規，講了足足半小時，從計分標準到儀容儀表，聽得人昏昏欲睡。楊承硯偏過頭戳江遇胳膊：“你哪的？蓉慶市的？”他純粹是閑得慌，總得找個人搭話解悶。
    “嗯。”
    “這兒漂亮同學挺多啊，”他朝不遠處幾個穿小裙子的女生努努嘴，故意說得大聲，“你就沒想追求的？”他就不信這悶葫蘆能一直裝死，青春期好奇的男生之間聊想追求的女生，總該有點反應吧。
    江遇看都沒看，盯著校長：“沒興趣。”
    楊承硯噎了下，突然覺得這人有點意思——跟那些見了女生就邁不動腿的男生真不一樣，難不成是個和尚？還是說眼光太高？他心裏嘀咕，倒也沒再多問，畢竟剛認識，問太細顯得刻意。
    半小時的校規宣講總算熬到了頭，聽到開學日期一宣布，楊承硯“唰”地折好通知書，轉身就想溜。
    “喂，黑衣的，加個QQ？”
    身後傳來牛仔的聲音，居然多說了幾個字。楊承硯心裏嘀咕“算你識相”，手上倒沒耽擱，噼裏啪啦輸好QQ號，頭也不回地往校門口走：“開學見。”加個好友而已，反正以後都是同學，多個朋友多條路，總比結仇強——他這點倒是想得開。
    ——媽的，說好的青春女同學呢？怎麼一個都沒認識，怎麼淨跟這啞巴牛仔哥耗上了。
    他一邊給牛仔備注上“墨鏡哥”，一邊拉開車門坐進去。後視鏡裏，牛仔正低頭看著手機，估計是通過了好友申請。陽光照在他側臉上，下頜線繃得很緊，倒有幾分說不出的味道，楊承硯趕緊移開視線，暗罵自己：看男人幹嘛，有病。
    車裏又恢複了來時的安靜。過了會兒，楊嘯允突然開口：“承硯，你都16了，我也不囉嗦。以前怎麼混我不管，起碼得混個本科出來。我這生意你接不了，我跟你媽總有老的一天。你哥現在在慶航自己立住腳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爸。”楊承硯靠在車窗上，手指劃著手機屏幕，點開牛仔的QQ空間——一片空白，跟他的人一樣沒勁。他就納悶了，這江遇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連點生活痕跡都沒有，難不成是個生活無趣的書呆子？書呆子能和我一個學校？
    楊嘯允看他這副樣子，也懶得再說，一腳油門踩下去。
    車窗外的樹往後退，楊承硯心裏頭亂糟糟的。半軍事化管理……又要去新地方了……以前的朋友，估計又要慢慢斷了聯係。他這人看著熱鬧，其實最怕孤單，不然也不會總像隻小喇叭似的咋咋呼呼，想方設法吸引別人注意。
    他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墨鏡哥”的頭像，突然有點煩躁——這破學校，這破緣分，報道咋認識個都不是同個專業的人，怎麼看都沒什麼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