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王朝，天啟三年的春，總被一場接一場的冷雨泡著。
    沈徹站在吏部外的石階下，青布吏服的下擺已被泥水浸得發沉。他剛從城南的舊巷趕來，那裏是他賃下的住處，四壁漏風，唯一的好處是便宜——便宜到足夠讓他這個剛入流的小吏，在支付了入仕的打點費用後，還能勉強剩下些口糧錢。
    吏部的朱漆大門厚重得像座山，門內是他向往的權力場，門外，是他拚命想掙脫的泥沼。
    “沈徹？”
    一個尖細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沈徹轉身時，臉上已堆起恰到好處的謙卑。來的是文選清吏司的老吏劉全，這人沒什麼實權，卻最會借著資曆拿捏新人。
    “劉爺。”沈徹微微躬身，袖口下的手卻悄悄攥緊了——他懷裏揣著半塊剛買的桂花糕，是給劉全準備的。這是他算計了半宿的結果，對付這種人，實惠比虛禮管用。
    劉全果然沒客氣，接過桂花糕掂了掂，眼皮一抬：“尚書房的檔冊還沒理完，李主事等著用呢，你去。”
    沈徹應了聲“是”，心裏卻冷笑。那堆檔冊是出了名的亂，前幾任小吏都避之不及，劉全這是故意刁難。但他沒推辭，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往往藏著別人看不到的機會。
    尚書房裏彌漫著一股舊紙和灰塵的味道。沈徹搬了張凳子坐下，開始一本本整理。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往來文書，他看得飛快，手指在紙頁間劃過，目光卻像鷹隼般銳利。
    直到暮色漸濃，燭火搖曳著映亮最後一疊卷宗時，他的動作頓住了。
    那是一份關於江南鹽運司的開銷明細，紙張邊緣已經泛黃，顯然是被人遺忘了很久。上麵的數字看起來沒什麼異常，但沈徹盯著其中一筆“漕運損耗”看了半晌，眉頭緩緩皺起。
    損耗的數目太大了，大到不合常理。而且簽字的人，是現任戶部侍郎張啟年的親隨。
    沈徹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麵，心裏飛快地盤算。張啟年是太子一黨，最近正和傾向三皇子的禮部尚書鬥得厲害。如果這“損耗”裏有貓膩……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份明細抽出來，夾在一堆尋常文書裏，然後繼續整理剩下的檔冊。直到全部理完，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沈小哥，還沒走？”巡邏的侍衛打著哈欠問了句。
    “這就走。”沈徹笑了笑，抱著整理好的檔冊往外走，步履平穩，仿佛懷裏揣著的隻是一堆普通的紙，而不是足以掀起一場風波的引線。
    走出吏部大門，冷雨又開始下了，打在臉上有些疼。沈徹沒有急著回住處，而是繞了個彎，朝著城東的方向走去。
    那裏住著禦史台的一個老禦史，姓周，為人耿直，卻因為得罪了張啟年，一直被排擠在邊緣。
    沈徹站在周家簡陋的院牆外，聽著裏麵傳來的咳嗽聲，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要的機會，來了。
    不是為了幫誰，也不是為了什麼公道。隻是因為，扳倒張啟年的人，能從這場風波裏撈到足夠的好處——比如，讓周禦史欠他一個人情，比如，讓太子和三皇子的爭鬥再激烈些，而他，可以在這縫隙裏，往上挪一步。
    雨越下越大，沈徹整了整被雨打濕的衣襟，抬手，輕輕叩響了那扇斑駁的木門。
    門軸“吱呀”一聲轉動，露出周禦史驚疑的臉。
    “晚輩沈徹，吏部小吏，有事求見周大人。”他微微躬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夜色深沉，權謀的棋局，才剛剛落下第一子。而他沈徹，從來都隻做執棋的人，絕不做任人擺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