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琅琅書聲漫過走廊，蘇晚捏著筆的手指卻有些發涼。
    她假裝低頭刷題，眼角的餘光卻不受控製地飄向斜後方——陸執正單手支著下巴，望著窗外的梧桐樹出神，晨光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側臉線條幹淨得像幅素描。
    和前世一樣，他又在走神。
    蘇晚的心髒輕輕抽痛了一下。
    前世這個時候，她總覺得陸執的“走神”是傲慢的表現，是對課堂的不屑，於是常常在老師點名提問時，故意大聲提醒答案，想讓他難堪。
    可後來她才知道，那段時間，陸家的公司已經到了瀕臨破產的邊緣，每天都有追債的人堵在門口，陸執常常整夜睡不好，白天在課堂上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他不是傲慢，是太累了。
    “蘇晚，這道題的輔助線怎麼做？”前桌的男生轉過頭，把練習冊推到她麵前。
    蘇晚定了定神，剛要開口，卻聽見講台方向傳來班主任嚴厲的聲音：“陸執！”
    全班的讀書聲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陸執。
    他像是剛從恍惚中驚醒，微微蹙眉，看向班主任，沒說話。
    “上課走神，你暑假玩野了是不是？”班主任把教案往講台上一拍，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你看看你這次的開學考成績，掉了多少名？再這樣下去，別說重點大學，能不能上本科都是問題！”
    刻薄的話語像針一樣紮在空氣裏。
    蘇晚攥緊了筆，指節泛白。
    她記得這一幕。前世班主任也是這樣當眾訓斥陸執，那時她心裏甚至有點竊喜，覺得他“活該”。可現在看著陸執垂在身側、悄悄握緊的拳頭，她隻覺得一陣窒息。
    他明明已經那麼難了，為什麼還要被這樣當眾羞辱？
    “老師，”蘇晚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發顫，“陸執他……可能是還沒調整好狀態，這道題他上次給我講過思路，很清晰的。”
    話音落下，教室裏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蘇晚——包括陸執。
    他猛地轉過頭，漆黑的瞳孔裏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帶著毫不掩飾的錯愕和……一絲探究。
    班主任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一向和陸執不對付的蘇晚會替他說話，臉色緩和了些，卻還是板著臉：“上課就要有上課的樣子，下次注意。”
    說完，他轉身繼續講課，隻是語氣沒那麼嚴厲了。
    早讀課在詭異的安靜中繼續，蘇晚卻覺得後背像被火燒一樣燙。她不敢再看陸執，假裝專心致誌地做題，心髒卻跳得飛快。
    她剛才……是不是太刻意了？
    會不會讓他覺得更奇怪？
    下課鈴一響，蘇晚幾乎是立刻就想收拾東西逃離教室，手腕卻被人輕輕拉住了。
    是林薇薇。
    她臉上帶著甜膩的笑，眼神裏卻藏著刺：“晚晚，你剛才怎麼幫陸執說話啊？你忘了他以前怎麼對你的？”
    蘇晚抽回手，語氣平淡：“他沒怎麼對我，是我以前誤會他了。”
    “誤會？”林薇薇拔高了音量，引來周圍同學的側目，“他上次在籃球場上撞了你，連句道歉都沒有，這也是誤會？”
    蘇晚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當然記得那件事。前世她也以為陸執是故意的，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可後來才知道，那天陸執是為了幫她擋一個從看台上掉下來的礦泉水瓶，才不小心撞到她的。
    他從來沒解釋過。
    “那是意外。”蘇晚不想跟林薇薇糾纏，拿起水杯起身，“我去接水。”
    她剛走出教室，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回頭。
    是陸執。
    他手裏也拿著水杯，眼神淡淡地掃過她，沒說話，徑直從她身邊走過，走向走廊盡頭的飲水機。
    他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下頜線繃得很緊。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這個時候，他總是在課間去接水，然後躲在樓梯間偷偷吃最便宜的麵包——他根本沒時間吃早飯，要趕在上學前去工地幫父親搬磚。
    喉嚨突然有些發堵。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飲水機旁，假裝接水，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他接了半杯冷水，就要轉身離開。
    “陸執。”
    蘇晚又一次叫住了他，聲音比上次更輕，帶著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眼神裏帶著詢問。
    “飲水機的冷水閥有點問題，”蘇晚指了指飲水機側麵的紅色按鈕，語氣盡量自然，“按這個出熱水，溫一下再喝，對胃好。”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頰已經開始發燙。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或許是潛意識裏，不想看到他再糟蹋自己的身體。
    陸執的目光落在紅色按鈕上，又轉回來看著她，眼神複雜。他沉默了幾秒，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謝謝。”
    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進蘇晚的耳朵裏。
    蘇晚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陸執對她說“謝謝”。
    前世的他們，永遠在爭吵，在冷戰，在互相傷害，從未有過這樣平靜的瞬間。
    她慌亂地低下頭，假裝接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不、不客氣。”
    陸執沒再說什麼，按了紅色按鈕，接了半杯熱水，轉身離開了。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緩緩抬起頭，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她好像……真的可以改變一點什麼。
    回到教室時，林薇薇正坐在她的座位上，拿著她的練習冊翻看著，看到她回來，笑著說：“晚晚，你剛才跟陸執說什麼呢？”
    蘇晚收起水杯，淡淡道：“沒什麼，說飲水機的事。”
    林薇薇的眼神閃了閃，把練習冊還給她，語氣帶著點試探：“你最近好像對陸執……有點不一樣啊。”
    “有嗎？”蘇晚翻開練習冊，避開她的目光，“可能是我長大了，覺得以前的一些事挺幼稚的。”
    林薇薇沒再追問，隻是眼底的算計更深了些。
    蘇晚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黏膩的蛛網，讓人很不舒服。
    她知道，林薇薇不會善罷甘休。
    這個女孩，看似甜美無害，實則心思深沉，前世就是她一步步設計，讓她和陸執徹底決裂。
    這一世，她不會再讓林薇薇得逞。
    午休時，蘇晚去食堂吃飯，剛打好飯，就看到陸執拿著一個麵包，正要走出食堂。
    他還是沒吃飯。
    蘇晚猶豫了一下，端著餐盤快步追了上去：“陸執，等一下。”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陽光穿過食堂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暖金色。
    “這個給你。”蘇晚把餐盤裏的雞腿夾到他手裏的麵包袋上，語氣盡量自然，“我不太喜歡吃雞腿，扔了可惜。”
    說完，她怕他拒絕，轉身就想走。
    手腕卻被他輕輕拉住了。
    蘇晚的身體瞬間僵住，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帶著點微涼，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她回過頭，撞進他漆黑的瞳孔裏。
    他看著她，眼神很深，像藏著一片海：“蘇晚，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戒備。
    蘇晚的心髒猛地一沉。
    是啊，她突然的轉變，確實會讓人覺得奇怪。
    一個以前處處針對他的人，突然開始關心他，換作是誰都會懷疑。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發現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口，最後隻化作一句蒼白的：“我隻是……不想浪費糧食。”
    陸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看了很久，久到蘇晚以為他會直接把雞腿扔了，他卻輕輕鬆開了她的手腕。
    “謝謝。”
    他又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拿著麵包和雞腿，轉身走出了食堂。
    這一次，他沒有扔掉。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陽光落在她空著的手腕上，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
    她知道，這遠遠不夠。
    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誤會和隔閡，像一堵厚厚的牆，不是一兩句話、一兩個雞腿就能推倒的。
    但至少，她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像是在為這個小心翼翼的開始，輕聲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