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碎裂聲，仿佛是世界崩塌前最後的預兆。
    不等眾人反應，一道瘦小的身影便連滾帶爬地衝了出來，他懷中死死抱著一麵鏡子，那本該光華流轉的命燈鏡，此刻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中心處兩個銘刻著名字的符文，已然徹底黯淡。
    是命紋童！
    他雙眼赤紅，聲音因恐懼和絕望而變了調，嘶吼著：“兩盞燈……同時燃盡！蕭寒大人在祭壇耗盡了最後一絲生機，沈璃大人因命契反噬陷入了假死……他們隻剩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魂飛魄散，再無輪回！”
    這番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林淵的腦海中轟然炸開。
    他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如遭萬鈞重擊，連呼吸都停滯了。
    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右眼深處傳來，那塊一直係著的灰布應聲滑落，露出了底下空洞、漆黑的眼窩，仿佛一個吞噬一切的深淵。
    就在剛才，就在那碎裂聲響起的瞬間，他又失去了一段記憶。
    那是蘇清漪尚在的某個清晨，晨曦微露，竹林裏還帶著薄霧，少女臉上帶著甜甜的笑意，第一次怯生生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喚他——“淵哥哥”。
    那聲音，那畫麵，那溫暖，此刻都化作了一片無法觸及的空白。
    “我不記得了……”他喃喃自語，聲音空洞得仿佛不是自己發出的，“可我還想救她們……”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髒。
    他正在變成一個連自己都陌生的怪物，一個連最珍視的回憶都留不住的空殼。
    “傻孩子，他們要救的，從來都不是彼此。”
    一個蒼老而空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殘憶嫗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她枯槁的手中捧著那枚水晶球，球體內最後一片閃爍的碎片，正定格在一個少女清脆的笑聲上。
    “玄陰宮的秘術”紅繩續魂”，極為霸道，施術者與受術者之間，必須有著血脈相連或情意至深的羈絆。蕭寒續的不是清漪，也不是你那早已逝去的妹妹……”
    殘憶嫗的手指指向水晶球深處，畫麵陡然變幻，拉近到了那座搖搖欲墜的祭壇之上。
    隻見祭壇上，蕭寒手中那根即將燃盡的紅繩，其另一端，並未係在任何人的身上，而是纏繞在一截早已破爛不堪、沾滿陳年血汙的衣袖上。
    那是林淵當年被丟入亂葬崗時，身上所穿的舊衣！
    “他以為喚醒的是你本該一同死去的另一半魂魄……實則，是在為你續命。”
    殘...憶嫗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的審判，一字一句，都化作最鋒利的尖刀，狠狠剜著林淵的心。
    “他早就看出來了，你體內那個魔尊的人格正在日益壯大，而真正的”林淵”，正在被一點點吞噬、消散。所以他寧願耗盡自己的性命，也要用這至陽至剛的精魄，去喚醒那個曾經純真善良的靈魂。”
    “而沈璃……”殘憶嫗的目光轉向另一片幻象，畫麵中，沈璃一次次在林淵不知道的地方吐血倒下，眉心命契金紋忽明忽暗，“她與你命契共鳴，最能本能地感知到你的靈魂正在崩壞。你每一次心魔失控，每一次瀕臨絕境，引來的命劫，都被她用命契悄悄接了過去……她是在一次次替你承受本該降臨在你身上的天譴！”
    林淵如遭雷擊，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他們不是在為什麼大義，也不是在為什麼虛無縹緲的未來。
    他們隻是用自己的生命，在絕望地挽留一個快要徹底消失的人。
    那個叫做“林淵”的人。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從林淵喉嚨裏迸發出來，他雙目赤紅如血，周身魔氣與殘存的靈力瘋狂暴走。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靈魂被撕裂的痛苦，化作一道殘影，瘋了一般衝向那道通往混沌秘境的空間裂縫！
    “站住！”
    一聲冰冷的嗬斥響起，守燈使的身影如鬼魅般擋在了他的麵前，神情冷漠如萬年玄冰。
    “逆命者，你的路到頭了。”
    話音未落，虛空中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金屬摩擦聲，第十道粗壯如龍蛇的命鎖鏈從虛無中探出，帶著審判萬物的律令氣息，轟然落下，精準無誤地貫穿了林淵的胸膛，將他死死釘在原地！
    “逆命十次，罪無可赦，當墮虛無。”守燈使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你早已失去了選擇誰生誰死的資格。”
    “資格？”
    林淵低著頭，胸口鮮血狂湧，他卻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冷笑，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瘋狂與悲涼。
    “我沒有資格？”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中的暴戾幾乎要將天地吞噬，“可我有這個！”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混雜著幽黑火焰的精血狂噴而出，沒有灑向守燈使，而是直接噴在了貫穿自己胸膛的命鎖鏈之上！
    “爆！”
    一聲怒吼，他竟主動引爆了心口處那九陽花瓣最後殘存的一絲神聖之力！
    與此同時，一直潛藏在他體內的幽冥花之力也被催動到了極致，一黑一白兩股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對撞，化作一股毀滅性的吞噬洪流，順著那口精血，狠狠地噬咬在命鎖鏈上的“律令真言”！
    滋啦——
    仿佛熱油潑上冰雪，那堅不可摧的命鎖鏈竟發出了痛苦的哀鳴，上麵的符文瞬間黯淡了下去！
    束縛，出現了刹那的鬆動！
    就是現在！
    林淵的身形化作一道淒厲的血影，不顧身體即將崩裂的劇痛，拖著半截鎖鏈，一頭撞進了那道混沌秘境的裂縫之中！
    祭壇之上，是刺骨的死寂。
    蕭寒已經隻剩下一具覆著一層幹枯皮膚的骨架，他手中的紅繩，隻剩下最後半寸，即將化為灰燼。
    不遠處，沈璃靜靜地躺在一座臨時凝結的冰棺之中，麵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蕭寒……沈璃……”
    林淵撲至兩人之間，滾燙的淚水混著血汙，劃落他焦黑的麵頰。
    他看著他們，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一切都是因為他。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們，卻又怕自己身上汙穢的魔氣玷汙了他們最後的潔淨。
    “既然……隻能活一個……”
    林淵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抽出斷魂劍，沒有絲毫猶豫，反手一刀，狠狠斬向自己的心脈！
    “那就讓我死。”
    “你們都比我……更像人。”
    劍鋒森寒，即將入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具本該已經死去的骨架，蕭寒，忽然睜開了雙眼！
    那雙隻剩下眼眶的眸子裏，燃起了一點微弱的魂火。
    “笨蛋……”
    嘶啞、幹澀的聲音從他喉間擠出。
    “我們……從來……不是要你死。”
    與此同時，冰棺中的沈璃，那纖細的指尖猛地微動了一下。
    她掌心那道與林淵相連的命契金紋，在耗盡了所有力量之後，竟最後一次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凝成一道纖細的金色絲線，輕柔而堅定地，勾住了林淵那隻垂下的、即將失去力量的手腕。
    刹那間，兩股截然不同、卻同樣精純的生命力，同時從蕭寒和沈璃的身上，瘋狂地湧入林淵的體內！
    “呃啊！”
    林淵隻覺得一股是至陽至剛的靈魂洪流，一股是逆轉生死的生命本源，兩股力量在他體內交彙，不是衝突，而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合！
    蕭寒扯斷了那根維係著他最後存在的紅繩，將燃燒自己所有精魄換來的最後一點光，毫不猶豫地注入了林淵的心口！
    沈璃則以自己僅剩的殘魂為引，徹底激活了命契的最後一絲力量，強行逆轉了命流的方向！
    不再是她為他承受命劫，而是將她所有的生命力，逆向灌注給他！
    轟隆隆——
    整座祭壇再也無法承受這股逆天改命的力量，轟然崩塌！
    混沌秘境的天空風雲變色，雷霆嘶吼，大地龜裂，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這最後的犧牲而悲鳴。
    林淵的意識在巨大的能量衝擊下開始消散，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幕幻象。
    童年的竹林裏，陽光正好。
    梳著雙丫髻的清漪笑著從前方跑來，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個是總是板著臉卻眼神清澈的蕭寒，另一個是怯生生躲在後麵的沈璃。
    他們跑到他麵前，停下腳步，三張稚嫩的臉上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異口同聲地喊道：
    “淵哥哥！”
    林淵的嘴角，在這毀滅與新生的風暴中心，緩緩揚起一抹釋然的微笑。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呢喃：
    “這一次……我沒忘。”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上那道被掙脫的第十道命鎖鏈徹底化為齏粉。
    然而，在更高遠的虛空之中，第十一道更為粗壯、更為古老、帶著混沌氣息的命鎖鏈，正悄然浮現。
    與此同時，秘境崩塌後露出的蒼穹之上，一道橫貫天際的金色裂縫，無聲無息地被撕開。
    沒有雷鳴，沒有巨響，隻有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俯瞰眾生萬物的至高威壓，從那金縫之後，緩緩降臨。
    九霄神罰，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