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潮水一樣壓了過來，濃得連呼吸都快被吞掉，時間也卡住了。
    林淵一腳踩了進去，腳下猛地炸開一股氣浪，黑霧像玻璃一樣“哢”地碎裂開，四散退去。
    虛空噼裏啪啪地碎裂，裂縫裏閃出一堆破碎的畫麵——哭喊、焚城、千年前的誓言，全都在風裏燒成了灰。
    這裏是亡語回廊的盡頭，一片不屬於任何地方的死寂虛空。
    沒有星，沒有邊，連“存在”這個詞都顯得多餘。
    腳下的路早沒了，隻剩一片吞噬一切光的黑，像是宇宙還沒出生前的混沌。
    每走一步，腳下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樣，響聲空蕩蕩的，傳得老遠。
    可林淵每走一步，他腳踝上的血紋就往上爬一寸，紅得發黑，像活蟲順著血管往骨頭裏鑽——那是淨魂井的反噬：拿命鋪路，拿肉祭刀。
    他的皮膚開始裂開，流出來的不是血，是帶著金點的魂液。
    每一滴落地，都“嗤”地燃起一朵小火蓮，轉眼就滅。
    前麵，一口青銅古井從虛無裏冒出來，像一頭睡醒的巨獸張開了嘴。
    九丈高，井身纏著九條龍雕，龍眼鑲著熄滅的星辰石，井沿刻滿失傳的上古符文，筆畫裏全是歲月的重量，仿佛看過萬族興衰、天地翻覆。
    那些符文現在微微震動，和林淵體內燃燒的生命嗡嗡共鳴，像有口大鍾在遠處敲。
    這就是傳說中能洗盡魂魄汙穢的——淨魂井！
    井裏沒水，隻有一團溫潤的金光在中間緩緩轉，像顆迷你太陽。
    金光中心，漂著一朵巴掌大的九瓣金蓮，每片花瓣都是太陽真火凝成的，流轉著金光，神聖得讓神魂發抖。
    可九條漆黑的鎖鏈穿破虛空，死死捆住花瓣。
    鎖鏈上全是倒刺魔紋，輕輕一晃，就散出一股腐臭味。
    鏈子另一頭，懸掛著九盞命燈——燈芯已經燒光了，燈體裂得像蛛網，卻還留著九道強大魂魄最後的執念。
    這景象，像是九個曾經伸手摘花的強者，最後被榨幹生機，魂飛魄散，連輪回都不要他們了。
    就在林淵盯上那朵花的瞬間，耳邊飄來一道小孩的聲音，輕得像煙，又冷得紮心：
    “想取花？斷一魂。想淨魂？滅一界。”
    是血影童的殘魂，蜷縮在井邊，半透明，像風裏快滅的蠟燭。
    它眼睛是空的，卻透出看透命運的光，聲音像夢話，可每個字都釘進骨頭。
    林淵瞳孔一縮，但沒停步，整個人像箭一樣衝向淨魂井！
    衣袍獵獵，身後拖出一串血霧，每一步都在虛空留下燃燒的腳印。
    可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一閃，蘇清漪憑空出現，黑裙翻飛，雙袖一揚，兩朵由魔氣凝成的黑蓮“轟”地炸開，層層疊疊，每片花瓣上都浮著哀嚎的冤魂臉，上下合攏，像兩片巨磨，直接把井口封死！
    “淵哥哥……”她聲音發顫，像是哭，又像是笑，“我們能永遠在一起了，沒人能分開……你幹嘛還要找那個懦弱的她？”
    她站在黑蓮之間，長發亂舞，發絲間跳著幽紫魔焰。
    她抬眼，那雙曾清澈的眼睛，現在爬滿了妖異魔紋，像蛛網蓋住瞳孔，每閃一下，空間都跟著扭曲。
    左耳的冰晶耳墜正融化，化作血淚滑下臉頰——那是她最後一絲純淨記憶的消失。
    一股恐怖的氣息從她身上炸開，連法則都像在躲她。
    “你現在殺了我，”她笑著，指尖劃過嘴角，血順著唇角滴到黑蓮上，花“蹭”地膨脹一圈，噴出腐蝕神魂的黑霧，“你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林淵看著她，看著這張他愛了千年的臉，忽然笑了。
    那笑裏沒愛也沒恨，隻有瘋，隻有決絕，像整個世界都不過是他眼裏的一粒灰。
    “你說得對。”他嗓音沙啞，字字砸在地上，“所以我——不殺你。”
    話音落，右手一翻，斷魂劍悲鳴一聲，布滿裂痕，卻被他猛地調頭，狠狠捅進自己心口！
    “噗——！”
    劍穿心而過，心頭血噴上劍身，順著劍脊滴落，在空中凝成九顆血珠，每一顆都映出蘇清漪的笑臉。
    劇痛讓他渾身發抖，七竅流血，可他笑得更狠，像地獄爬出來的修羅。
    心頭血、左手掌心那朵與血肉相連的幽冥花、靈魂深處那根鎮壓記憶的輪回釘——三股力量在他催動下，在胸前凝成一道扭曲的血符，符文由無數掙紮魂影組成，中央一個倒寫的“命”字，透著禁忌氣息。
    他盯著蘇清漪，吼出一句話：
    “我不是要殺你——我是要把她，從你身體裏搶出來！”
    “逆命·奪魂咒！”
    轟——！
    血符炸開，化作一道紅光撕裂空間，直衝蘇清漪識海！
    “啊——！”
    她抱頭慘叫，七竅飆血，每滴血落地都變成一隻尖叫的小魔鴉，撲騰著想逃，又被拉回去。
    刹那，兩個聲音從她嘴裏同時響起——
    一個溫柔虛弱：“淵……救我……我在裏麵……好冷……”
    另一個冰冷暴怒：“螻蟻！敢碰神女之軀？我要你魂飛魄散！”
    這時，一直旁觀的冥河君出手了。
    他站在虛空邊緣，披著由黑水凝成的長袍，袍角垂落處，萬千溺死者在水中掙紮嘶吼。
    他抬手一抓，整片虛空化作滔天冥河！
    “轟——！”
    死氣與怨魂組成的巨浪橫掃天地，浪尖浮出九尊遠古魔神虛影，每張臉都寫著毀滅。
    浪過之處，空間碎裂，法則崩斷，連淨魂井的青銅都在腐蝕剝落！
    冥河君的聲音冷得像萬年寒冰：
    “蠢貨！強行分魂？你會喚醒她的真怒，毀了這一界！你以為你在救她？你隻是點燃毀滅的引信！”
    可林淵不躲。
    他任那巨浪拍中，整個人像斷線風箏轟飛百丈，撞碎岩壁，深深嵌進去！
    石頭刺穿肩膀，斷骨紮進肺裏，可他手裏還死攥著斷魂劍。
    “噗哇——！”
    一口混著內髒的黑血噴出，落地燃起黑火，火裏閃出他倆少年時看雪的畫麵，轉瞬成灰。
    他骨頭碎了一身，五髒移位，命懸一線，可眼睛亮得嚇人。
    他盯著冥河君，嘶吼：
    “那你告訴我——有沒有辦法，讓她醒來時不殺人？不被當工具使？！”
    “沒有……那就燒了這天！”
    他咆哮著，用插在心口的斷魂劍撐地，一點一點從廢墟裏爬起來！
    每動一寸，血肉撕裂，骨頭摩擦吱嘎響。
    他拄劍前行，身後拖出一條血路，硬生生走了百步，重回淨魂井前！
    他的執念，他的瘋，他的逆天意誌，竟讓井中的九陽花微微一顫！
    一片花瓣掙脫鎖鏈，化作流光，輕輕落在蘇清漪額上。
    “啊啊啊啊——！”
    她慘叫得更狠，靈魂像被撕開。
    一瞬間，魔魂被壓製，一抹透明的、真正的蘇清漪殘魂浮現，滿臉淚水，拚盡力氣嘶喊：
    “淵哥哥……快走……別管我！她在借你的恨喚醒神女之怒……這是陷阱……！”
    話沒說完，魔紋暴漲，殘魂被吞！
    “蘇清漪”抬頭，臉上是殘忍的笑，七竅流血，像惡鬼歸來。
    她雙手合十，黑蓮收縮，井口封印再度加固。
    林淵仰天長嘯，心頭血混著黑焰衝天而起！
    他的恨，他的怒，像一道黑暗信號，終於引來天地裁決！
    轟隆隆——！
    頭頂虛空炸裂，巨大雷雲漩渦成型，紫電狂舞，震得虛空顫抖。
    雷雲深處，九重天門虛影浮現，門後傳來神明低語。
    漩渦中心，一隻無法形容的金色豎瞳，緩緩睜開！
    九霄神罰！
    神女降臨的征兆！一旦睜眼，此地萬物皆毀！
    林淵知道，沒時間了。
    但他不退，反衝！
    在金瞳注視下，他爆發出最後力氣，一把抓住纏住九陽花的九條鎖鏈！
    “你要她清醒？好——”
    他猛力一拽，把九陽花連鏈子從井裏硬生生拔了出來！
    鎖鏈割手，像活蛇鑽肉。
    “那我就用我的命、我的魂、我的一切……”
    在冥河君震驚的目光中，林淵做了件瘋到極點的事——
    他把那朵集神聖與詛咒於一身的九陽花，狠狠按進自己心口的劍傷！
    “燒了這規矩，燒了這天道！”
    轟——！！！
    花融進心髒的瞬間，他經脈寸寸炸裂！
    血霧噴出，每滴都燃成金火，照亮虛空。
    皮膚開始琉璃化，骨骼咯吱作響，靈魂在淨化與毀滅間反複撕扯。
    可就在生命盡頭，他眼裏那層瘋狂與仇恨短暫褪去，閃過一絲少年時的光——
    桃花樹下，笑著對她說：“清漪，我帶你去看雪。”
    與此同時，遠處那隻為他引路、燃盡命運的命鴉，在化作飛灰前，對著天空，鳴了三聲。
    嗡——！
    淨魂井的虛無開始倒灌，時間像被倒帶。
    亡語回廊，這片虛空，全在三聲鴉鳴與林淵的自毀中分崩離析。
    空間成碎片，時間成亂流，一切回歸混沌。
    林淵的身體在解體，意識在沉淪，被一股力量拖向深淵。
    意識將滅時，他感覺腳下一實，像踩上冰冷懸崖。
    同時，一道來自極高處的目光，穿透破碎時空，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沒有情緒，像由白骨與青銅鑄成，冷冷地、永恒地，審視著每一個墜入此地的——生者與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