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絕望的囑托如淬毒的冰錐，刺入沈璃的魂魄深處，讓她渾身劇震。
    她眼睜睜看著林淵自回音橋上空如斷線風箏般墜落，轟然砸在深淵裂口邊緣的焦土之上，堅硬的岩石被撞出蛛網般的裂痕。
    “噗——”
    一口濃稠如墨的黑血猛地從林淵口中噴湧而出，濺在枯黃的地麵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腥甜中帶著一股死寂的惡臭。
    “林淵！”沈璃撕心裂肺地喊著，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顫抖的雙手想要扶起他，卻在觸碰到他身體的刹那如遭電擊。
    他的身軀冰冷得不像活人，唯有那顆心髒還在頑固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仿佛在與整個天地抗爭。
    她扶住他的肩膀，強迫他抬起頭。
    那雙曾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此刻瞳孔已然渙散，變成了兩片死寂的灰白。
    他看不見了！
    這位曾經劍壓一世的天驕，竟已目不能視！
    他隻是憑借著那股燃盡神魂的滔天戰意，感知著外界的一切。
    “你不能再去了……你聽見沒有！”沈璃的聲音帶著哭腔，抓著他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你的眼睛……你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蕭寒他……他隻剩下三天了！你回去，我們想別的辦法，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林淵沒有回應，隻是用空洞的眼眶“望”向深淵的方向。
    他抬起手，摸索著尋到了一旁嗡鳴不止的斷魂劍，手指緩緩拂過冰冷的劍身，那上麵還殘留著清漪和敵人的血。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鏽鐵在摩擦，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三天……夠了。”他低聲道，“九陽花隻開一瞬，我隻要那一瞬。”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而規律的木杖頓地聲由遠及近。
    一名身披破舊袈裟、麵容枯槁的老僧拄著一根看不出年歲的木杖，緩緩走來。
    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天地的脈搏上，明明走得極慢，卻瞬間便到了兩人麵前。
    是斷命僧。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跪地的林淵，渾濁的眼中不帶一絲波瀾，仿佛在看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他伸出幹枯的手，遞出一卷被燒得焦黑過半的古老冊子。
    “《命契錄·終章》。”斷命僧的聲音如同古鍾，不響，卻能震動人的神魂，“”逆輪者，必承三代之罰”。”
    “你前世為救一人而逆天改命，害萬靈提前斷生，欠下無邊業障。這業障，天道會一筆一筆地跟你清算。今世，罰在你至親至信之人身上。他們，便是代你償還天道的祭品。”
    他頓了頓，目光在林淵和沈璃之間掃過，最後落在深淵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朵不存在的花。
    “救回清漪的魔魂，蕭寒的命燈立刻就會熄滅，此為第一罰。若你強行保住蕭寒，清漪的殘魂將永墮血獄，化為隻知殺戮的魔魂，再無輪回之日。”
    “就沒有兩全之法嗎？！”沈璃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絕望與憤怒，衝著老僧怒聲嘶吼，“天下之大，難道就非要用一條命去換另一條命？！”
    斷命僧緩緩搖頭，神情沒有絲毫動容：“天道無情，唯債可平。這是他的債，也是你們的劫。”
    深夜，萬籟俱寂。
    林淵盤膝坐在崖邊，灰白的雙眼對著無盡的黑暗，一動不動，如同一尊石雕。
    沈璃看著他孤絕的背影，心如刀割。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上絕路，更不能接受蕭寒必死的結局。
    她指尖微動，一縷比發絲更纖細、近乎透明的魂絲悄然探出，如遊蛇般無聲無息地潛入了林淵的識海。
    她想從最深處喚醒他的理智，哪怕隻有一絲動搖也好。
    林淵的識海此刻卻是一片風暴肆虐的血色汪洋。
    無盡的殺意與死氣盤旋呼嘯，讓沈璃的魂絲寸步難行。
    她咬緊牙關，艱難地向著識海深處探去。
    終於，在風暴的核心，她看到了一個讓她遍體生寒的景象。
    那裏，一尊頂天立地的魔尊虛影正在緩緩凝聚。
    他身披吞噬光線的漆黑重鎧，鎧甲上鐫刻著古老而邪異的魔紋，一雙眼眸深邃得如同兩座無盡的深淵，僅僅是被那虛影瞥了一眼，沈璃的魂絲便險些當場崩碎。
    那魔尊虛影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窺探，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一道冰冷的意念直接烙印在她的魂魄中。
    “你所堅持的，不過是另一場毀滅的開始。”
    沈璃如遭重擊，猛地抽離魂絲，臉色煞白，連退數步。
    她驚駭地發現，就在她探入林淵識海的短短瞬間，她袖中一件冰涼的物品竟在微微發燙。
    她顫抖著手伸進袖中，摸出了一枚指甲蓋大小的寒髓碎片。
    這是蕭寒在分別前，悄悄塞給她的，說是能幫她靜心凝神。
    此刻，碎片溫熱，上麵用一種極其細微的靈力刻印，浮現出兩個小字。
    “別勸。”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像一座大山，轟然壓垮了沈璃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
    蕭寒……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並且，坦然接受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血色的晨曦剛剛染紅天際。
    林淵霍然起身。
    他沒有絲毫猶豫，右手並指如劍，左手握住斷魂劍的劍柄，猛地將劍尖對準自己的胸膛！
    “噗嗤！”
    利刃入肉，他竟以斷魂劍生生割開了自己的胸膛！
    鮮血汩汩流出，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封存著清漪最後一滴殘血的水晶瓶，將其捏碎，任由那滴暗紅的血珠與自己噴湧而出的精血一同彙入斷魂劍劍身的血槽之中。
    嗡——
    劍身劇烈震顫，兩種血液交融的瞬間，一道道古老而神秘的咒文在劍身上遊走浮現，散發出不祥的紅光。
    林淵仰頭，空洞的眼眶“望”向虛空，聲音響徹崖岸。
    “以吾之命，換她之生，代償者——隨緣而定！”
    他當然知道，這“隨緣”二字，早已被天道注定。
    一位身著黑袍、氣息陰冷的男子悄然出現在他身後，正是血獄淵的看守者，冥河君。
    他手中托著一盞微弱的命燈，燈火飄搖，正是屬於蕭寒的那一盞。
    林淵感知到他的到來，頭也不回地問道：“若我此刻立下命契，能否提前開啟淵門，讓我進去？”
    冥河君凝視著那盞隨時可能熄滅的命燈，沉默片刻，緩緩道：“可以。但契成之時，必有一燈立滅。”
    “我準備好了。”林淵點頭，再無半分遲疑。
    他雙手握劍，用盡全身最後的力量，將那柄混合了兩人血液的斷魂劍，狠狠插回自己的心口！
    “以我心血為墨，立此生死之契！”
    轟隆！
    當劍柄完全沒入胸膛的刹那，一道完整的血色“契”字法令自他背後衝天而起，在空中轟然炸開。
    幾乎是同一時間，前方深淵裂口的最深處，一座亙古存在的巨大石門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緩緩洞開！
    無盡的血風夾雜著億萬怨魂的咆哮，從門後席卷而出，染紅了整片天空。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端坐於宗門密室中的蕭寒，身體猛地一震。
    他緩緩睜開雙眼，那雙總是溫潤如玉的眸子裏，此刻一片澄澈與釋然。
    一縷帶著冰晶碎屑的鮮血，自他嘴角緩緩溢出。
    他望著林淵所在的方向，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輕歎。
    “終於……輪到我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冥河君手中，那盞屬於蕭寒的命燈，“噗”的一聲，驟然熄滅，化為一縷青煙。
    不遠處山神廟中，為他守護殘燈的老嫗掌心一空，那微弱的燈火亦隨之湮滅，她渾濁的老眼流下兩行清淚。
    “蕭寒——！”
    沈璃目睹了這一切，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悲吼，魂絲因劇烈的情感衝擊而瘋狂震蕩，幾乎要當場潰散！
    血獄淵前，林淵踉蹌著拔出插在心口的斷魂劍，龐大的身軀晃了晃，終究沒有倒下。
    他看不見，卻能清晰地感知到石門後那股足以吞噬萬物的召喚。
    他拖著沉重的斷魂劍，一步一步，朝著那扇死亡之門走去。
    “蕭寒用他的命給你換了整整三天！你若再這樣瘋下去，下一個死的就是我！”沈璃的哭喊聲從身後傳來，帶著無盡的絕望和威脅。
    林淵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沒有回頭，隻是用低沉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著身後的無盡悲傷，也對著自己的宿命，立下了一個新的誓言。
    “那我就讓你的燈，永遠亮著。”
    話落，他不再有任何停留，一隻腳毅然踏入了那片血色狂風之中。
    在他身形被黑暗吞噬的刹那，一道頑童般的殘音在他識海深處悠悠回蕩。
    “你願以命換她……我便許你一瞬光陰。”
    而在那無人能及的淵底最深處，一朵橫跨天地的巨大血蓮，正迎著無盡的怨氣與死意，緩緩綻放。
    蓮心之上，一株晶瑩剔透、閃爍著九色光暈的小花，正微微搖曳——那正是九陽花。
    可詭異的是，它的花瓣每張開一片，林淵那本就微弱的心跳，便會更慢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