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的銅鈴聲叮當作響，混在滾滾黃塵裏，沿著官道蜿蜒前行。雲方合縮在簡陋的騾車角落，粗布頭巾裹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身側，裴昭野閉目靠著一袋粗鹽，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平穩許多。寬大的舊袍掩住了他精悍的輪廓，也遮住了皮膚下那些時隱時現的赤紅血線。他扮演的是個患了“癆病”的鹽販丈夫，沉默寡言，偶爾壓抑的咳嗽倒成了絕佳的掩護。
    “王三家的，”車簾被粗魯地掀開，探進一張油膩的胖臉，是商隊管事趙老六，目光在雲方合臉上掃了一圈，帶著審視，“前麵就是青州府界碑了，官府查得緊，尤其咱們這種夾帶私鹽的。讓你家”當家的”精神點，別露了馬腳，連累大夥兒。”他語氣不善，顯然對這路上撿來的、病懨懨的“夫妻”不甚放心。
    “知道了，趙管事。”雲方合壓低了嗓音，帶著幾分惶恐的沙啞，將一個怯懦的鄉下婦人演得惟妙惟微，“當家的…吃了藥，好些了。”她下意識地瞥了裴昭野一眼，他眼皮都未抬，仿佛真沉睡著。
    騾車隨著隊伍緩緩停下。青州府界碑旁，果然設了卡哨。幾個皂隸挎著腰刀，眼神銳利如鷹，正逐一盤查過往商旅，重點便是那些載著貨物的車輛。空氣裏彌漫著緊張和汗水的味道。
    “鹽引！都拿出來！”為首的班頭敲著車轅，聲音洪亮。
    輪到趙老六的商隊。幾份蓋著模糊官印的鹽引被遞上去。班頭翻看幾眼，眉頭擰緊：“數目不對！這上麵寫的是五百斤粗鹽，你們這車隊，少說拉了八百！多出來的，是私鹽？”他眼神陡然變得凶狠。
    趙老六額頭瞬間冒汗，點頭哈腰，賠著笑：“官爺明鑒！路上損耗了些，絕不敢…絕不敢夾帶私貨啊！”他悄悄將一小錠銀子塞過去。
    班頭掂了掂銀子，臉色稍霽，但目光依舊掃過車隊：“有沒有夾帶，查過才知道！搜！”
    皂隸們如狼似虎地撲向鹽車。趙老六麵如死灰。一旦被搜出超額的鹽，輕則貨物充公，重則下獄！整個商隊都籠罩在絕望的陰雲裏。
    就在這時，一個細弱卻清晰的聲音響起：“官…官爺容稟…”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聲音來源——騾車角落那個裹著頭巾的瘦弱婦人。雲方合微微抬著頭，眼神依舊帶著怯意，聲音卻平穩了些許：“我家當家的…病糊塗了，有…有句話忘了交代趙管事。”
    班頭狐疑地看著她：“什麼話？”
    雲方合深吸一口氣，模仿著記憶中鄉下人算賬的口吻：“這鹽引…是分兩批走的。我家當家的在老家，還…還押著一份”期引”呢！說好了等我們到了青州府交了這五百斤，那邊才放下一批三百斤的貨。趙管事手裏的引子，可不就是五百斤的麼？多出來的…是下批”期引”的鹽，我們…我們提前運了些，怕路上耽擱…”她聲音越說越小，帶著不確定的惶恐。
    “期引？”班頭一愣，顯然第一次聽說這詞。鹽引都是現貨現引，哪有什麼“期引”？
    趙老六卻是人精，瞬間反應過來！他猛地一拍**，臉上擠出恍然大悟的懊惱：“哎呀！瞧我這豬腦子！對對對！”期引”！王三兄弟病倒前是跟我提過一嘴！你看我，一忙活就給忘了！多虧弟妹提醒！”他轉向班頭，滿臉堆笑，“官爺，是這麼回事！這多出來的三百斤，是下一批”期引”的鹽，我們先運過來，怕誤了交貨的時辰！您看這…這引子確實隻寫了五百斤，但下一批的引子，在老家押著呢，我們到了地方就能補上手續！絕不敢欺瞞官爺！”
    班頭將信將疑。這說法聞所未聞，但婦人的表情怯懦真實，趙老六又信誓旦旦，且鹽引本身看不出大問題。他掂量著袖中沉甸甸的銀子，再看看眼前這個“癆病鬼”和他怯懦的婆娘，最終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下次引子手續齊全了再運！趕緊走！別堵著路！”
    危機解除！商隊如蒙大赦，連忙驅動車輛。趙老六擦著冷汗，經過騾車時，複雜地看了雲方合一眼，低聲道：“弟妹…好機變。”那眼神，多了幾分探究和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