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寒，校外的火鍋店依然很受大學生們歡迎。
    包廂裏，林疏望和周曜辰相顧無言，隻有桌上的火鍋咕嘟咕嘟冒著泡。
    周曜辰夾起一片毛肚在油碟裏蘸了蘸，若是平常早就送進嘴裏了，可今天他卻一直盯著那片毛肚，試圖盯出一個洞。
    火鍋的熱氣不斷升騰，模糊了他那明媚的五官。
    林疏望沒說話，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眼神幽深，視線像是落在周曜辰身上，又像是落在沸騰的火鍋上。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周曜辰放下手中的筷子，深呼吸一口氣，隨後看向林疏望，“你先說吧。”
    林疏望迎上他的目光，他看著那平時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此刻一片沉寂，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下，隱秘地疼了起來。
    他喉結滾動，說話的嗓音有些發幹，“你……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周曜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難看，“好多了，”他頓了頓，終於把筷子上的那片毛肚塞進了嘴巴，機械般地嚼著，咽下後才重新開口，語氣裏依舊是透著一股執拗，“林疏望，我找你不是來吃火鍋的。”
    “我知道。”林疏望應了聲，心微微下沉。
    周曜辰放下筷子，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因為緊張微微有些發顫，麵上卻依舊佯裝平靜，“物理學院的公告欄……和你媽媽說的“考慮，是、是一件事嗎？””
    聽到問話，林疏望心裏隻有一個感覺，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微微閉了閉眼眸，隨後睜開眼睛，視線緊緊地鎖定周曜辰，沉聲說了句“是。”
    這個字猶如一記重錘敲在周曜辰的心上，讓他的臉一瞬間發白，哪怕早有猜想，可親耳聽到的那一刻，他的腦海裏盤旋著一個念頭，就當作沒聽見吧。
    可是，他不是一個善於自欺欺人的人。
    “什麼時候？”他再度問出聲，隻是這聲音很輕，輕得有些發飄。
    “四月初。”林疏望答，他的視線沒有移開，依舊落在周曜辰身上，不放過他的任何情緒，“所有手續已經辦好了，隻需要將這邊的學業處理好，就可以走了。”
    周曜辰在心裏盤算著時間，四月初，也就意味林疏望在學校的時間不到一個月，有些短。
    他吞咽了下口水，才接著問道：“那、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次，林疏望沉默了幾秒，“項目需要兩年時間，之後……可能會讀博，然後做博後，情況不定。”
    他沒有隱瞞，字字說得清楚，哪怕這樣的實話會讓周曜辰無法接受。
    兩年，甚至更久，這樣的字眼讓周曜辰的眼眶有些發漲，他低著頭，怕林疏望會發現他眼裏的脆弱，他覺得自己的心髒此刻就像在湯裏翻滾的食材，浮浮沉沉。
    “所以，”周曜辰輕輕聳了下鼻子，不讓鼻音過於明顯，“你……已經決定要去了，是嗎？”
    他問著最關鍵的問題，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記。
    林疏望看著他那快要掩飾不住的脆弱，心裏仿佛是被檸檬汁浸泡過一般酸澀不已，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然成拳，骨節泛著青白色。
    “我……”他開口，嗓子有些沙啞，那總是平靜的眼睛裏，終於露出了清晰可見的掙紮與猶疑，“周曜辰，那個機會……我……”
    雖然沒有明確表達，可在周曜辰聽來，那就是肯定的回答。
    “我知道了，”他猛地出聲打斷林疏望的話，一抬頭露出有些泛紅的眼睛，淚水盈盈，“你不需要跟我分析利弊，林疏望，我知道你優秀，一直都知道的，我不會是你前進路上的絆腳石的。”
    “你不是絆腳石，你是……”林疏望下意識反駁，語氣有一些急切。
    “是什麼？”周曜辰追問，眼角無聲滾下一滴淚，“你告訴我，我是什麼？明明你一直都是理智的人，為什麼在這件事上這麼猶豫不決，你告訴我啊？！”
    “你是我……”林疏望的話音猛然頓住，明明該脫口而出，可他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扼製住了。
    他看著周曜辰臉上滾下的淚珠，心髒就像是被灼傷了一樣，理智的堤壩瞬間崩塌，所謂的未來規劃、權衡利弊都因為這滴淚瞬間失色，一股尖銳的疼痛感也瞬間席卷而來。
    “你是我舍不得的人，”他終於說出了口，聲音嘶啞，“是我明知道應該糾正的錯誤，卻一直縱容你入侵我的邊界，是我明明應該孑孓一人孤獨前進卻又總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的存在。”
    這些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周曜辰強裝的鎮定，也撕下了林疏望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偽裝，讓他直麵自己的內心。
    周曜辰愣住了，他的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就這麼呆呆地看著林疏望。
    他能清晰地看見林疏望那一向淡定的麵容上出現了裂痕，眼神不再是古井無波，而是翻滾著濃烈的情緒——掙紮、痛楚以及濃到化不開的不舍。
    “可是……”林疏望攥緊著拳頭，指甲近乎嵌進了肉裏，聲音帶著痛意，“可是我怕，我怕時差和距離會消磨我們之間的感情，我怕你因為我的呆板無趣逐漸失去活力，我怕……”他艱難地說著，仿佛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刀在割自己的心。
    “我怕因為我的一次失控，最終變成對你最深的傷害。”
    林疏望的聲音越說越低，可周曜辰卻每個字都聽得格外清晰。
    失控？糾正？傷害？
    他眼中的淚光瞬間凝固，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他緩緩站起身，因為用力，身體有些顫抖。
    “林疏望，”周曜辰的聲音異常平靜，卻比剛才的哽咽更讓林疏望難受，“所以我們的感情在你看來就是一段需要”糾正”的錯誤？一次你的放縱……最終會傷害我的，難以啟齒的”東西”？”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疏望猛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言辭不當，他想要解釋，可周曜辰卻已經不想聽了
    “夠了！”周曜辰低吼一聲，抬手打斷他的話，“你不是猶豫，你隻是在思考如何為自己找一個看起來特別”無害”的理由，什麼距離，什麼時差，什麼呆板無趣，這一切都是借口！”
    “你隻是覺得我們的感情脆弱不堪？你隻是覺得我幼稚，幼稚到無法承擔起分別？你隻是覺得你、你自己根本不配擁有一個可能”不完美”卻充滿愛意、期待的未來？對不對？！”
    字字句句猶如一記耳光，扇在了林疏望的臉上，讓他鼻青臉腫，無言以對。
    因為周曜辰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他難以正視的內心，他自卑、恐懼，以及無法承受愛意。
    所謂的掌控完美，按照規劃路線走，不過是他給自己找的一個遮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