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家父子五年來第一次吃團年飯。
    母親的去世是父子倆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兩人心裏一直解不開的結，就像破敗房屋裏潮濕的牆角，經年累月地剝落著細碎的白灰。
    但在這樣一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裏，有些話題不好被提起，這是父子倆難得的默契。
    沈樂一大早就去市場上買了一堆好菜，還有零零碎碎的年貨，回來將家中草草裝飾了一番，頓時就有了過年的氣氛。
    自從母親去世，家裏就衰敗下來了，父親受傷後，大多親友更是避之不及，生怕被他們沾上黴運，更怕他們借錢，除了二爸一家，其他人幾乎與沈家斷絕了來往。
    年關上沈家隻收到了林知樾從北城加急寄來的各種新年禮物。
    太陽西斜，橘紅的柔光穿過庭院，灑在了這桌伶仃樸素的家宴上，沈家的大門敞開著，輕易就能看到遠處的田野山川如畫卷般夢幻。
    沈樂在桌子的上座方向擺下幾隻酒杯，邊倒酒邊邀請各位祖先用餐，輪到媽媽的酒杯，他倒上了飲料，還放了一朵鮮花在旁邊。
    “媽媽，我回來了。新年快樂。”
    父親還在養身體，他特意溫了豆奶，將老火慢燉的雞湯也挪了過去。
    下蛋的雞終究是沒留下兩隻。
    林知樾養傷前期，沈樂囊中羞澀，沒法給兩個病號買補品，無奈之下也隻有忍痛揮刀向雞鴨。
    沈均是勤勞樸實的山裏人，辛苦了一輩子，年輕時外出打工，上了年紀就在家務農，平常除了種地，就是熱衷於飼養家禽家畜。
    沈樂才回家時，後院的雞鴨起碼有三十多隻，他就在家待了一個多月，圈舍中的家禽隻剩個位數，這敗家的速度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看父親盯著湯碗發呆，沈樂覺得自己有必要表個態。
    “爸，你就安心養病，不要擔心。我年輕力壯，我們爺倆餓不死。”
    他夾了一塊排骨放到父親碗裏，繼續勸慰。
    “年後我就去場鎮上買些雞鴨苗，兩三個月就能養大了，你還在養病，該吃就吃，不要心疼。”
    他又夾了一塊山藥放到父親碗裏，絮絮叨叨說著來年的安排。
    “年後我準備去村裏的幾個老輩子家串串門，打聽一些閑置的田地，今年百香果賣得起價，我打算明年多種些。。。。。。”
    沈均看著兒子曬紅的臉頰，粗糙的手指，不禁濕潤了眼眶。
    我兒那麼優秀，名牌大學畢業，應該有大好前程——
    “是我拖累你了。”
    他哽咽半晌，淚眼婆娑，風燭殘年的男人格外脆弱。
    沈樂抽出幾張紙，站起身來遞過去：“都是一家人。不說這些。”
    兩人吃著飯，忽然聽到大門外有喧嘩聲，隔壁鄰居家回來人了，將一輛黑色大奔堵在了他家門口，大門幾乎隻能容一人通過。
    沈樂氣不打一處來。
    上次就聽肖文說過，這家人自從**去世後就欺負他父親，老男人獨居，木訥寡言，平時不與他們計較，這家人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臉。。。。。。
    欺人太甚！
    他起身就衝出大門外，將正要下車的司機堵在了車內，他敲著車窗，等那人降下玻璃：“把車開走，這裏不是停車場，你當著我家門了。”
    富態的司機眯了眯眼，似乎在回憶他是誰，眉頭一動，嘴角一扯，臉上的肥肉能夾死蒼蠅：“你——”
    “怎麼啦怎麼啦？我兒子平時都停在這裏，誰敢說話？！”
    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大媽從隔壁大門衝了出來，雙手叉腰就開始罵：“殘疾鰥夫了不得呀，大路邊也是你們家？”
    沈樂瞬間紅了眼：“你們停在我門口也這麼橫嗎？聽不懂人話我就找警察！”
    這下富態的司機下車了，他斜眼一撇：“哦，你要報警啊？鎮上派出所長是我舅舅，要不要我幫你打電話？”
    沈均開著電動車來到門口，拉了拉兒子的手：“算了，他們平時都在縣裏，也就是逢年過節才回來，不要緊。”
    沈樂梗著脖子回頭，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要緊！”
    他三兩步衝進廚房，將今天做飯時積滿的潲水桶提了出來，“咚”一聲杵到大門口，油膩膩的髒水濺了一地，一股酸臭味瞬間蔓延開來，門前的胖母子趕緊捂住了鼻子。
    沈樂淡定地看了司機一眼：“我現在要打掃衛生了，你要是不開走，後果自負！”
    “你敢！你個窮酸樣賠得起洗車費嗎？”
    “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
    沈樂拿出手機，打開視頻對著男人就開始錄像：“大家都來看，這男人自稱他是元西縣清樂鎮派出所長的外甥，在我家門口仗勢欺人，長年欺侮我殘疾的父親。。。。。。”
    “哎，哎，你幹什麼——”
    男人衝上前搶沈樂的手機，但肥頭大耳的他怎麼能爭得過身體精壯的沈樂，三兩下就被沈樂製服了，反手壓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哎呀，殺人啦！快住手——”胖大媽開始尖叫。
    “你到底，開不開走？”沈樂暗自用力，幾乎將男人的手臂扭到脫臼。
    “唉喲，唉喲。。。。。。我走！馬上就開走，以後再也不放在你門前了！”
    沈樂俯下身，在滿頭大汗的男人耳邊補充一句：“你記好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最好不要惹我。。。。。。”
    黑色的大奔載著一家人連夜回了縣裏，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現。
    沈樂將父親勸回房裏安置好，已經到了深夜，一頓難得的團年飯還是沒有吃得圓滿。
    不過還好他回來了，以後父親不會再受人欺負。
    沈樂慢悠悠走上樓準備休息，在經過林知樾房間時停下了腳步。
    哼。
    沒良心的家夥。
    過年都不發個信息。
    老子的雞鴨都被他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想起這廝還有一大堆行李留在他的臥室，沈樂衝進去就哢哢一頓拍照，拍完就甩進微信裏口出狂言：
    “行李還要不要？不要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