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彌漫著消毒水和衰敗的氣息。蔣帆推門而入，目光瞬間被病床上的人攫住。
    一個形容枯槁的少婦躺在那裏，頭發因治療已盡數脫落，臉色是失血的慘白，手背上紮著輸液的針管。那依稀尚存的眉眼輪廓，勉強勾連起一絲舊日的熟悉感——是林薇。
    病床旁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約莫四歲的男孩，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正低頭安靜地看著一本圖畫書。他小小的身體在寬大的椅子裏顯得格外單薄。
    開門聲響驚動了兩人。林薇渾濁的目光聚焦在蔣帆臉上，慘白的麵頰竟湧起一絲病態的紅暈，不知是因他的到來，還是終於盼到了解脫的希望。
    小男孩聞聲抬起頭，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蔣帆。他看了幾秒，忽然轉頭對林薇說：“媽媽，他和照片裏的爸爸好像啊。”
    林薇的聲音虛弱卻清晰：“家豪，他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
    蔣嘉豪像是被按下了開關，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邁著小短腿撲向蔣帆，緊緊抱住他的腿，仰著小臉連聲喊：“爸爸！爸爸！”
    蔣帆心頭猛地一沉。他伸手輕輕扶開孩子的手臂，蹲下身，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仔細端詳著這張小臉。
    無需任何鑒定，那眉眼、鼻梁、嘴唇的輪廓，甚至是那顆鼻尖的痣，幾乎就是他幼年照片的翻版！相似度高得讓他瞬間窒息——這根本就是縮小版的他！
    可他怎麼可能有孩子？
    見蔣帆沒有預想中的親昵，蔣嘉豪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隨即又伸出小手摟住蔣帆的脖子，將溫熱的小臉貼了上去，聲音帶著委屈的依戀：“爸爸，我愛你。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和媽媽呀？”
    那天然的親昵，帶著血緣特有的穿透力。
    蔣帆壓下翻湧的心緒，盡量放柔聲音：“家豪乖，你先去門口玩一會兒，我有話要跟你媽媽說，好嗎？”
    蔣嘉豪的小腦袋耷拉下來，悶悶地應了一聲：“哦。”他抱起那本幾乎有他半身高的童話書，一步三回頭地走向門口。
    門外，楊小帥正焦躁地踱步。門開處，一個抱著大書的小小身影走了出來。楊小帥下意識地看去——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開！這孩子的五官……天啊！這分明就是蔣帆小時候照片的真人版！那眉眼鼻唇，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完了……這恐怕真是帆哥的兒子……”楊小帥的心瞬間沉到穀底，巨大的震驚和慌亂讓他手腳冰涼，“這可怎麼辦？”
    他強作鎮定，蹲下身，擠出一個溫和的笑臉：“小朋友，你爸爸……是叫蔣帆嗎？”
    蔣家豪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好看的哥哥，點點頭：“是呀！你認識我爸爸？”
    楊小帥的心又是一咯噔，聲音努力保持平穩：“嗯，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他現在在跟你媽媽說話呢，我們坐在這裏等他們，好不好？”
    蔣家豪乖巧地點點頭，抱著書坐到走廊冰涼的長椅上，重新翻開圖畫書，小小的身影透著一種早熟的安靜。
    病房內，沉重的空氣幾乎凝固。
    蔣帆拉過椅子坐在病床邊，目光複雜地看著林薇：“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林薇仿佛用盡了力氣才喘勻一口氣，聲音細弱遊絲，帶著濃重的喘息：“對不起……當年，是我鬼迷心竅……我以為，隻要有了你的孩子……就能……就能真的留住你……”
    她艱難地停頓了一下，吸了口氣，“可惜……我們連一周都沒撐過……就分手了……那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真的懷上了……”
    她眼中泛起苦澀的淚光：“等我知道……已經三個多月了……我……我不忍心……真的不忍心打掉他……就……就偷偷把他生下來了……”
    “因為他……我和爸媽……鬧翻了……斷絕了關係……”林薇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和悔恨，“後來……我更不敢……不敢去找你了……隻能……自己一邊打工……一邊帶他……”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瘦弱的身體蜷縮著，像風中殘燭
    蔣帆默然歎了口氣，起身倒了杯溫水遞到她唇邊，又在她瘦骨嶙峋的背上輕輕拍撫。
    “去年……下半年……查出來……肝癌……晚期……”林薇緩過氣，聲音更加微弱，帶著絕望的平靜，“我爸媽……知道了……跟我……和解了……他們……幫了我很多……但他們年紀也大了……照顧不了家豪多久了……我真的……沒辦法了……”
    她枯瘦的手緊緊抓住蔣帆的衣袖，眼中是最後的乞求，“蔣帆……求求你……看在他……是你親生兒子的份上……照顧他……好嗎？求你了……”
    蔣帆看著她枯槁的麵容，心中五味雜陳：“你這……又是何苦！”
    林薇慘然一笑，淚水滑落：“我知道……你身邊的女人……都那麼漂亮……那麼好……我……我相貌平平……學曆也低……沒什麼能比得上她們……更難……留在你身邊……這才……出了昏招……”
    她閉上眼，片刻後又睜開，目光落在門口方向，帶著一絲奇異的光彩，“可是……我不後悔生下家豪……一點都不後悔……”
    “你不知道……他有多乖……多懂事……多聰明……”她的聲音溫柔下來，充滿了母親的愛憐，“我總能在……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她再次看向蔣帆，氣若遊絲：“我能……最後……求你一件事嗎？”
    蔣帆沉聲道：“你說。”
    “無論……你以後……娶了誰……”林薇的目光充滿了擔憂和不舍，“求求你……多護著點他……別……別讓人……欺負他……”
    “我怎麼會欺負他！”一個清亮而堅定的聲音突然插入。
    病房門被推開，楊小帥牽著蔣家豪的小手走了進來。他臉上還帶著震驚後的餘波，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林薇看到楊小帥，尤其是他牽著蔣家豪的手，眼神猛地一滯，充滿了驚愕和不解。
    楊小帥徑直走到蔣帆身邊，在蔣帆和林薇驚詫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一把摟住蔣帆的胳膊，身體微微傾向他，姿態親密而自然。
    他直視著林薇的眼睛，聲音清晰而鄭重：“我就是帆哥的現任男友。林薇是吧，你放心，隻要是帆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對他好！”
    蔣帆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帥帥？你……”
    林薇看著兩人親密的姿態，胸口劇烈起伏，一口氣堵在那裏，臉色更加灰敗：“你們……你們倆？怎麼會？”
    蔣帆定了定神，握住楊小帥摟著他胳膊的手，向林薇介紹道：“林薇，這是帥帥，楊小帥。我們去年在一起的，他……是我真心喜歡的人。”
    林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俊朗、眼神清澈的大男孩，又看看蔣帆，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席卷了她。
    她耗盡心力，用孩子也沒能留住的男人，最終……竟被一個男人留住了？她喃喃道，帶著最後的不解：“你……你怎麼會……喜歡男的？”
    蔣帆握緊了楊小帥的手，目光坦然而堅定，清晰地回答：“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和他是不是男的，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