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渝視角第一人稱敘述
    周行轉學來的第一天，我心裏毫無征兆地冒出來一個念頭，清晰得像是用刻刀劃在白紙上的字：這個人活不長。那感覺實在蹊蹺，說不出緣由，既不是帶著惡意的詛咒，也不是憑空猜測的臆想，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從他微微低著頭走進教室門，那雙眼睛快速掃過滿屋子陌生麵孔的瞬間，我就篤定了這一點，篤定得就像知道明天清晨太陽一定會照常越過教學樓頂的輪廓一樣。
    他站在講台上做自我介紹，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初來乍到的局促，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身上那件白襯衫看著不算新，領口有些發皺，像是被反複揉過又沒好好撫平，袖口隨意地卷到胳膊肘，露出半截纏著的紗布，紗布邊緣沾了點灰黑色的汙漬，顯得有些潦草，不太利落。窗外的陽光恰好穿過玻璃，斜斜地打在他露著紗布的手臂上，光線穿透紗布的縫隙，能隱約看見底下暈開的一片暗紅，像被水浸過的血漬在布料裏洇開，又在光線下若有若無地跳動，像某種微弱的呼吸。班主任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接過話頭補充說：“周行是數學競賽保送生，成績很優秀。”話剛落地，底下就響起幾聲細碎的嗤笑，有人用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著桌麵，發出“嗒嗒”的輕響，有人側過臉，跟旁邊的人擠眉弄眼交換著嘲諷的神色——在我們這所大半學生都靠家裏砸下巨額捐款才敲開校門的貴族學校裏，“優等生”這三個字，比走廊裏自動噴香機散出的廉價香氛還不值錢，從來都是眾人課間閑聊時用來打發時間的嘲諷對象，像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
    “你去他旁邊的空位坐。”班主任朝我這邊抬了抬下巴，周行順從地點點頭，抱著半舊的書包快步走過來。他拉開椅子時，金屬椅腿在地板上蹭出輕微的聲響，坐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味道順著風飄了過來。那味道很特別，不是周圍同學身上慣有的名牌香水味，也不是超市裏能買到的洗衣液的甜香，而是一種澀澀的苦味，像外婆家灶上那個黑砂鍋裏熬過頭的草藥，在火上咕嘟咕嘟燉了太久，把那股草木深處的腥苦熬得透透的，又死死鑽進布料的纖維裏，洗了多少次都散不去，就那麼固執地纏著。
    他上課拿筆記本記東西時，我總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瞥一眼——那本子的封麵是最普通的藍色硬殼，邊角早就磨得發亮，露出底下淺灰色的紙基，紙頁邊緣更是常年卷著圈毛邊，像被誰泡在水裏忘了撈，泡得發脹後又被強行展平，等水分幹透，就那麼倔強地翹在那兒，怎麼壓都壓不下去。後來跟他相處的日子久了，聽班上同學閑聊時才慢慢拚湊出那些卷曲痕跡的由來：他總愛躲在教學樓最角落的廁所隔間裏看書做題，那裏潮濕的水汽裹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一遍遍滲進紙頁的纖維裏，等他合上本子回到教室，水汽又在幹燥的空氣裏慢慢蒸發，把紙頁抽得發皺，反複這麼折騰，才讓那本筆記本成了如今這副又舊又皺、帶著點狼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