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遲視角第一人稱敘述
    我十二歲那年，在一片喧囂的光影裏，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哥哥周行的眼睛。那雙總是藏在鏡片後的眼睛，像蒙著薄霧的湖，平時總顯得淡淡的，那天卻映著水晶燈的碎光，亮得讓人心頭發緊。
    那是我拿下全市青少年鋼琴比賽金獎的慶功宴，家裏被臨時請來的爵士樂隊占去了大半空間，薩克斯的音色混著鼓點，在華麗的水晶吊燈下衝撞。吊燈的光碎成無數片，落在每個人肩頭、發梢，晃得人眼睛發酸。滿屋子的大人端著高腳香檳杯圍過來，“天才”“未來之星”的誇讚像漲潮的海水，一**湧到我麵前。杯壁碰撞的脆響混著樂隊略顯走調的即興演奏，鬧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指尖的獎牌都被震得發燙。我扒開攢動的人影往角落鑽，看見周行獨自坐在靠窗的單人沙發上，白襯衫的袖口沾著塊深色墨水漬——不用問也知道，準是又在寫數學題時走神，被筆尖蹭到了。他正低頭專注地把一張印著“滿分”的數學試卷折成工整的方塊，折痕壓得又直又深，動作仔細得像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最後輕輕塞進書包最裏層的夾層，仿佛那不是值得炫耀的榮譽，而是一件需要悄悄藏好的秘密。
    “哥！”我舉著胸前的金牌擠到他麵前，金屬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襯衫滲進來，獎牌在燈光下晃得人眼花，“給你摸一下，涼颼颼的，像冰塊。”
    他抬起手，指尖涼得像剛從冰水裏撈出來，碰到金牌邊緣的瞬間，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了縮，眼神裏閃過一絲我當時讀不懂的慌亂。後來很多個失眠的夜晚，我總會想起那個瞬間——那是他第一次觸碰不屬於他的光芒，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像怕碰碎了什麼似的。
    那天半夜，我抱著洗得發白的小熊枕頭，踮著腳溜進他的房間。月光從厚重的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剛好斜斜地照在他的書桌上。我借著那點光，看見他書桌最底層的抽屜沒關嚴，裏麵堆著十幾本競賽證書，紅色的封皮上落著層薄薄的灰，像是被遺忘了很久的、見不得人的贓物。
    “我們永遠是最好的兄弟。”我爬到他床上，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他手腕突出的骨節硌得我指腹生疼，卻讓我覺得踏實。
    他沒說話，隻是默默掀開被子讓我躺進去，自己則走到房間角落的鋼琴前，掀開琴蓋彈了首他新寫的曲子。音符像細碎的雪花，輕輕落在寂靜的黑暗裏，溫柔地蓋在我們身上。我蜷在他的被子裏，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眼皮越來越沉，快睡著時，隱約聽見父親在門外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小行明天就去寄宿學校吧，心思總不在正途上，省得整天胡思亂想，影響小遲練琴。”那聲音像根細針，輕輕紮進我混沌的睡意裏，留下一點說不清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