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邊剛透出一點灰白，我就被兩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從溫暖的毯子裏薅了出來。
    “俺不中嘞……”我眼睛都睜不開，聲音黏糊得像糨糊，“誰家好人太陽公公還沒打卡就上班啊！”
    “日頭上來，山路更悶熱難走。”宋延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清醒，一邊利落地卷起鋪蓋，“趁涼快多趕些路，晌午才好尋陰涼處歇腳。”
    “懶鬼，起床。”江若舟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言簡意賅，同樣可惡。
    許•被迫開機•樂滿腹怨氣，像個遊魂一樣飄到溪邊，掬起冰冷的溪水胡亂拍臉漱口，試圖喚醒罷工的神經。江若舟默不作聲地遞過來一個油紙包——是昨天從葉老廚房“順”出來的杏酪酥。
    香甜的氣息鑽入鼻腔。行吧……看在點心的份上，勉強給這位江扒皮一個及格分。
    磨蹭半晌，三人終於重新上路。連續兩日的跋涉耗盡了所有新鮮感，剩下的隻有機械抬腿的疲憊。當眼前豁然開朗，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密林，而是一條蜿蜒向遠方的土路時，我幾乎要喜極而泣。
    “靠！終於……見到人間的路了！”我腿一軟，一**癱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感覺靈魂都在往外飄。
    宋延極目遠眺，估算著距離：“前方約莫兩裏，有處驛站。今日便在那裏落腳。”他轉頭看向我，語氣帶著點關切，“許樂，還行嗎？”
    “兩……兩裏？！”我眼前一黑，差點當場表演一個靈魂出竅。感覺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看你這樣……”宋延歎了口氣，像之前一樣，極其自然地轉過身，微微屈膝，露出結實的後背，“上來吧。”
    這一次，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手腳並用地攀了上去，穩穩趴好。順便，不忘朝旁邊杵著的江若舟投去一個混合著得意與憐憫的眼神——看見沒？這才叫隊友！
    江若舟的臉色果然沉了沉，目光在我和宋延之間掃了個來回，薄唇抿成一條線，最終隻是冷哼一聲，率先邁步。嘖，又犯什麼病？我懶得琢磨，舒服地趴在宋延背上，感受著劫後餘生的愜意。
    ***
    驛站比想象中熱鬧些，彌漫著汗味、牲口味和劣質酒水的混合氣息。腳一沾地，我立刻滿血複活，目標明確地衝向散發著食物香氣的酒肆大堂——大饞小子在此！
    “嚐嚐這裏的土釀，”宋延熟門熟路地招呼小二，“很烈，但回味甘醇。”
    酒壇拍開，濃烈的酒香散開。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那兩個人……像較勁的鬥雞一樣，你一碗我一碗地悶了起來！
    “……”我無語地咬著剛上桌的醬牛肉。不是，你倆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嗎？這莫名其妙的勝負欲是幾個意思？拚酒量能當飯吃嗎？
    結局毫無懸念。月上中天時，我連拖帶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把兩個醉醺醺、腳步虛浮的“大爺”弄回二樓那間狹窄的客房。把他們胡亂扔到各自的床鋪上，我累得癱坐在唯一的板凳上直喘氣。
    房間裏充斥著濃重的酒氣。我揉著酸痛的胳膊，看著床上兩個人事不省的男人，正想吐槽兩句，樓下大堂隱約傳來一句壓低的吩咐：
    “小二，老樣子。”
    聲音沙啞，帶著一種極其生硬、古怪的口音，像是舌頭不會打彎。
    我心裏咯噔一下。這口音……和之前偷聽到的潘籬國探子描述太像了！一股寒意瞬間爬上脊背。我躡手躡腳地蹭到門邊，小心翼翼拉開一道縫，屏息向下望去——
    昏暗的油燈下，幾個身影格外紮眼。清一色的黑色緊身衣褲，臉上蒙著隻露出眼睛的黑布，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是藏著家夥。動作利落，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煞氣。
    潘籬國的人！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個邊境驛站？！
    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撞出胸腔。我猛地縮回頭，背緊緊貼著門板，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完了完了！兩個最能打的醉得不省人事！我怎麼辦？
    強壓下恐懼，我衝到江若舟床邊，用力搖晃他：“醒醒！江若舟！快醒醒！潘籬的人！樓下！！”又撲向宋延那邊：“宋延！有情況！敵襲！！”
    回應我的隻有江若舟含糊的咕噥和宋延沉重的呼吸。酒精徹底麻痹了他們的警覺神經，搖都搖不醒。
    靠！想怎樣啊！天要亡我許樂嗎？！
    急中生智？不，是求生欲爆發！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慌！得先弄清楚他們想幹嘛！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幾口氣壓下臉上的驚慌，努力裝出一副隻是餓了的樣子，重新推門下樓。回到剛才的角落桌子坐下，對小二招招手：“再來盤花生米，一壺……呃，清茶。”眼睛的餘光，卻死死鎖定了那桌黑衣人。
    他們圍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聲音壓得極低，但在這相對安靜的後半夜，還是斷斷續續飄進我豎起的耳朵裏。
    “……得抓緊了，這邊風聲越來越緊，盤查得厲害。”一個聲音帶著焦躁。
    “嗯，這批”貨”得盡快運過界。幹完這票，老子說什麼也不接了。”另一個聲音悶悶地抱怨，帶著心有餘悸，“上次在宮門……那場麵，真他娘的邪門！差點把命交待在那兒！那皇帝身邊突然冒出來的高手……”
    宮門！貨！高手？！
    這幾個關鍵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神經上！是軍餉！他們說的絕對是那批消失的軍餉！還有宮門刺殺……他們果然是王弗餘黨或者太後直接派來的！他們提到了“高手”，是在說宋延嗎？！
    我聽得心驚肉跳，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住了，身體微微前傾，恨不得把耳朵貼過去。
    就在這時——
    一股帶著濃重酒氣和淡淡汗味的熱氣，毫無征兆地噴在我的耳廓上。一個低沉、含混，卻足以讓我血液凍結的聲音，如同炸雷般在耳邊響起：
    “小兄弟……聽得挺入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