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同是天涯淪落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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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北將軍府,書房內的燭火跳動了一下,映得賀聞朝的臉色晦暗不明。
    趙原垂首站在下方,將宮中見聞,包括如何發現公主已死,如何撞見玄七,以及兩人那場短暫的交手和心照不宣的對話,原原本本地稟報了一遍。
    “……將軍,情況就是這樣。靜安公主已經死了,看情形,是攝政王的人先一步動了手,用的是病故的法子,手腳很幹淨。”
    賀聞朝沉默地聽著,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公主死了。
    不是他動的手。
    是裴疏月。
    憤怒嗎?
    似乎有一點。
    氣裴疏月又一次搶先一步,用一種更高明的方式解決了問題,襯得他派死士刺殺的計劃顯得既魯莽又不入流。
    慶幸嗎?
    也有。畢竟人死了,賜婚的最大障礙消失了,他不用娶公主,不用交兵權,危機暫時解除。
    而且,裴疏月用的法子確實更穩妥,幾乎不留後患。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微妙,更難以捕捉的情緒,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裴疏月為什麼要這麼做?
    雖然二人的關係已經緩和,但他明明可以在朝堂上冷眼旁觀,甚至落井下石。
    可他非但沒有,反而暗中出手,替他掃清了這個最大的麻煩。
    為什麼?
    一個答案,悄無聲息地鑽入他的腦海。
    裴疏月……是不是,也不想我娶妻?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製。
    他想起了宮門外,裴疏月那句“自己來試試”,臉微微發燙。
    裴疏月又用行動,替他除掉了未來的妻子。
    這一切串聯起來,指向一個讓賀聞朝老臉發燙,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方向。
    裴疏月他……是不是,其實……
    賀聞朝猛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讓冬夜冰冷的空氣湧入,試圖冷卻自己有些混亂的思緒和微微發燙的臉頰。
    他望著攝政王府的方向,那片宅邸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著。
    “裴疏月……”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心情複雜難言。
    有困惑,有鬆了一口氣的慶幸,但更多的是一種隱秘的悸動和難以言喻的酸澀。
    他或許手段狠辣,心思難測。
    但他終究,沒有站在自己的對立麵。
    甚至,在用自己的方式維護著他。
    這比任何直白的言語,都更深刻地撞擊著賀聞朝的心。
    鎮北將軍府的書房終究是待不住了。
    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賀聞朝心口撓來撓去,讓他坐立難安。
    他煩躁地在屋裏轉了幾圈,最終還是抓起大氅,沉著臉出了門。
    目的地明確,就是那個攝政王府。
    一路上,他腦子裏還在天人交戰。
    去幹嘛?
    道謝?
    謝他殺了人?
    這聽起來怎麼這麼別扭啊?
    質問?
    質問他為什麼多管閑事?
    可這閑事確實幫自己解了圍……
    還是……就隻是去看看?
    直到站在那熟悉的王府大門前,賀聞朝還在為自己這衝動之舉感到一絲懊惱。
    他板著臉,硬邦邦地對守門侍衛道:“通報一聲,賀聞朝求見。”
    侍衛不敢怠慢,連忙進去通傳。
    沒過多久,玄七就快步迎了出來。
    與往日公事公辦的沉穩不同,今日的玄七,眼角眉梢似乎都帶著點壓不住的亮色,尤其是在看到來人是賀聞朝時,那嘴角更是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
    “賀將軍!”玄七抱拳行禮,聲音都比平時輕快了幾分,“您可算來了!王爺在書房,屬下這就帶您過去!”
    賀聞朝被他這過於熱情的態度弄得有點不自在,含糊地“嗯”了一聲,跟著他往裏走。
    到了書房外,玄七停下腳步,對著裏麵揚聲道:“主子,賀將軍到了。”
    裏麵傳來裴疏月一如既往平淡的聲音:“進來。”
    玄七替賀聞朝推開門,在他進去後,又輕輕將門帶上。
    然後,這位平日裏話就不少的貼身暗衛,就抱著胳膊,和同樣被賀聞朝留在門外、一臉“我就知道會這樣”表情的趙原,一左一右,像兩尊門神似的蹲守在了書房門口。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往廊柱陰影裏挪了挪。
    趙原用胳膊肘碰了碰玄七,壓低聲音,帶著點揶揄:“喂,看你這高興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王爺要娶媳婦了呢。”
    玄七白了他一眼,但嘴角的笑意卻沒完全壓住,也壓低聲音回道:“你懂什麼?這叫守得雲開見月明!總比某些人,大半夜白跑一趟強。”
    趙原嗤笑一聲:“得了吧,你們王爺動作快,我們將軍省事了,這是雙贏!”他頓了頓,也忍不住好奇,“我說,你們王爺到底怎麼想的?前腳在朝堂上把我們將軍氣得跳腳,後腳就悄默聲地把事兒給辦了?”
    玄七高深莫測地搖搖頭:“主子的心思,豈是我等能揣度的?不過……”他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聲音更低了,“咱們做下屬的,看著就行了。裏頭那兩位……折騰來折騰去,不也就那麼點事兒?”
    趙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從懷裏摸出個小酒囊,遞給玄七:“有道理!來一口?這大冷天的蹲門口,總得找點樂子。”
    玄七也沒客氣,接過來灌了一小口,辛辣的液體下肚,渾身都暖和了些。
    兩個原本該是各為其主的侍衛頭子,此刻因為裏頭那兩位主子的別扭關係,莫名地生出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革命友誼,就這麼躲在門外,就著寒風,偷偷摸摸地嘮起了嗑。
    書房內,氣氛卻遠不如門外和諧。
    賀聞朝站在那兒,看著書案後那個埋首於公文,連頭都沒抬一下的人,原本準備好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別扭,實在是太別扭了!
    書房內,燭火安靜地燃燒,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賀聞朝的闖入,硬生生擾亂了裴疏月的心。
    他極力地克製著。
    克製著不去看那個人,不去想他為何而來,不去在意他此刻的表情。
    他在心裏一遍遍告誡自己:遠離他,推開他,這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自己的身邊是懸崖,是深淵,不能將他拖下來。
    可是當聽到玄七回報公主已死時,那一瞬間掠過的、卑劣的慶幸是什麼?
    當在昭陽殿,聽到他那句別別扭扭的“知道了”時,那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動又是什麼?
    當得知他竟然也派了人去殺公主,那種“我們想到了一起”的詭異默契感又是什麼?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為他好”,在賀聞朝此刻真真切切站在他麵前時,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終究還是沒能管住自己。
    裴疏月緩緩放下手中的筆,終於抬起了頭。
    燭光映照下,那雙總是深沉難測的眸子裏,此刻卻翻湧著痛苦,掙紮,以及坦誠。
    他沒有回答賀聞朝任何關於公主,關於賜婚的問題。
    他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的聲音,開始了對自己的淩遲。
    “賀聞朝……”他念著他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分量,“我試過了……”
    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神空洞地望著跳躍的燭火。
    “我試過遠離你,試過用最冷的話刺傷你,試過告訴自己不在乎你,不喜歡你……我甚至……拒絕了你……”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將痛楚全部壓下去,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可我做不到。”
    “看到你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我會生氣。聽到那些汙言穢語,我會失控。想到你要娶別的女人……我……”
    他猛地頓住,後麵的話似乎難以啟齒,但那劇烈波動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閉上眼,複又睜開,目光終於直直地看向賀聞朝,那裏麵是卸下所有偽裝後的脆弱和悔意。
    “我控製不住地想靠近你,在意你……我……”他停頓了許久,久到賀聞朝幾乎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才終於用盡全身力氣,吐出了那句遲來的、石破天驚的話:
    “我後悔了。”
    “賀聞朝,我後悔……當初拒絕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賀聞朝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大腦一片空白。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裴疏月,看著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裴疏月,此刻竟在他麵前,露出了如此不堪一擊的模樣。
    他說……他後悔了?
    他說他做不到不在乎?
    不想看著他娶別人?
    賀聞朝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裴疏月幾乎以為他會再次轉身離開,或者用更傷人的話來反擊。
    終於,賀聞朝動了。
    他一步步走到書案前,隔著那張寬大的書案,俯視著坐在那裏,等待最終審判的裴疏月。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複雜難辨的情緒,一字一句地問道:
    “裴疏月,你現在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裴疏月仰頭看著他,看著這個他拚盡全力想推開,卻終究無法放手的人。
    他迎著賀聞朝的目光,不再閃躲,用盡最後一絲勇氣,清晰又緩慢地回答道:
    “意思是……如果……如果你還願意……”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雙眼睛裏盛滿了小心翼翼的試探,盛滿孤注一擲的期盼。
    是五年分離與互相傷害也未曾磨滅的,深藏心底的情意。
    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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