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醉春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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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春風這夜依舊燈火璀璨,笙歌漫耳,空氣中彌漫著酒香與濃鬱的脂粉氣,奢靡的令人頭暈目眩。
    裴疏月一襲墨色常服,外罩同色鬥篷,帽簷壓低,遮住大半張臉。
    他避開喧囂的正堂,沿著回廊悄無聲息的往後院雅間行去,玄七跟在裴疏月身後一步之遙。
    他本不欲來這種地方,但賀伯修的那番懇求,驅使他不得不來這一趟。哪怕隻是盡一份孝心,給那位待他如親子的老人一個交代。
    回廊兩側雅間門扉緊閉,裏麵傳出陣陣絲竹管樂與喧嘩笑鬧之聲。
    裴疏月眉頭微皺,隻想快點找到賀聞朝所在的廂房,好將人帶離此處。
    剛繞過一道繪著俗豔春宮的屏風,一間名為“攬月閣”的雅間,裏麵傳來了帶有醉意與惡意的哄笑與咒罵聲,讓裴疏月不得不駐足。
    “……呸!不過是個靠賣**上位的賤種!真當自己是什麼金貴人物了?”尖刻的聲音剛一響起,裴疏月便認出了陳煜。
    立刻有人高聲附和,語氣充滿了鄙夷與不忿:“就是!當年在東宮,不過是個端茶倒水,任打任罵的小玩意兒!如今倒是人模狗樣,在我們麵前擺起譜來了!”
    “說不定是仗著有張好臉,哄得皇上開心?說不定床上功夫了得呢!哈哈哈!”
    “聽說啊,他現在那副病歪歪的樣子,就是當年在東宮”伺候”人太盡心落下的病根子!”
    更下流的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裴疏月帽簷下的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雙手冰涼,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伴隨著惡毒的咒罵,再次翻湧上來。
    六七年了,他們一點沒變。
    之前他有賀聞朝,他有賀府,他可以不計較,可是現在,他什麼都沒有,還要在朝堂上跟宋家的人虛與委蛇。
    他下意識地想要加快腳步,離開這令人作嘔的地方。
    然而,陳煜的聲音驟然拔高,猝不及防地傳入裴疏月的耳中。
    “哎,要說還是賀將軍痛快,如今可算是看清楚那姓裴的真麵目了,你說是不是?”陳煜的聲音帶著炫耀,仿佛和賀聞朝一同厭惡裴疏月是什麼了不起的成就。
    “沒錯!賀將軍如今可是咱們自己人了!來來來,賀將軍,為我們的同仇敵愾,我們幹一杯!”有人起哄道。
    裴疏月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
    賀聞朝也在裏麵。
    和他們一起……聽著這些辱罵自己的話?
    甚至……有可能……表示讚同?
    是了,他如今不正是在和這些人同流合汙嗎?
    所以,他是不是也像當年那樣,選擇了沉默?
    甚至會不會也帶著酒意,跟著附和一兩句,以示他與這些朋友的同仇敵愾?
    畢竟,他現在跟這些人的關係最好了。
    畢竟,他如今厭惡自己。
    玄七跟在身後,聽得怒火中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尤其是聽到他們竟敢對主子肆意侮辱時,他猛地踏前一步,低聲道:“王爺!讓屬下……”
    “閉嘴。”裴疏月的聲音冷得像冰,沒有絲毫起伏,甚至沒有回頭看玄七一眼,“走。”
    他不想聽下去。
    裴疏月猛地轉身,踉蹌著沿著來路快步離去。
    玄七擔憂地看了一眼那間喧鬧的廂房,又看了看主子倉促的背影,立刻快步跟上。
    裴疏月一路無話,隻聽得見自己有些紊亂的呼吸和胸腔裏那處舊傷隱隱的抽痛。
    他以為自己在經曆了這麼多之後,早已習慣了這些汙言穢語。
    可他高估了自己。
    尤其是當那些話,可能被賀聞朝默認了。
    他終究還是不該來的。
    而就在裴疏月轉身離去的同時,“攬月閣”內,被眾人簇擁著灌下一杯酒的賀聞朝,聽著陳煜等人越說越不像話,臉上的醉意和浪蕩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猛地將手中的酒杯重重摜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嚇得周圍歌姬一陣驚呼。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住了,喧鬧聲戛然而止。
    賀聞朝緩緩站起身,身材高大挺拔的他,目光冰冷,逐一掃過陳煜等人。
    “你們剛說……”他的語氣嚴肅發冷,“誰賣**上位?誰是賤種?”
    陳煜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強撐著笑臉:“賀、賀將軍,咱們這不是……說著玩嘛?再說,那裴疏月如今這般對你,你何必還……”
    “閉嘴!”賀聞朝猛地打斷他,一把揪住陳煜的衣領,幾乎將他從座位上提起來,眼神凶狠,“我跟他之間的事,輪得到你們這群廢物在這裏嚼舌根?!”
    他猛地將陳煜摜回座位,環視著噤若寒蟬的眾人,聲音不大,卻字字認真:“都給我聽好了!裴疏月再怎麼樣,那也是我……那是朝廷堂堂正正的攝政王!再讓我從你們這張臭嘴裏聽到半句不幹不淨的話,我就把你們的舌頭一根根拔下來喂狗!不信,就試試!”
    整個雅間死一般寂靜,剛才還氣焰囂張的紈絝們一個個麵如土色,大氣都不敢喘。
    可惜,這番維護之言,裴疏月一個字也沒有聽到。
    賀聞朝那一摔一吼,徹底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陳煜癱在椅子上,臉色煞白,捂著被勒痛的脖子,大氣都不敢喘。
    其他紈絝更是噤若寒蟬,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裏。
    他們這才驚覺,這位看似和他們一起胡鬧的賀將軍,骨子裏還是那個煞神,一旦觸及逆鱗,翻臉比翻書還快。
    賀聞朝冷冷地掃視了一圈這群欺軟怕硬的廢物,心底湧起一股濃烈的厭煩和惡心。
    與這些人虛與委蛇,比在邊關打仗還要累。
    他懶得再看這些人的嘴臉,猛地一腳踹翻了旁邊的空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都**給老子滾!”
    紈絝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逃出了雅間。
    賀聞朝獨自站在一片狼藉中,空氣中還彌漫著酒氣和脂粉的甜膩味道,讓他一陣反胃。
    他煩躁地扯了扯衣領,胸口那股因維護裴疏月而激蕩的怒意尚未平息,卻又摻雜著更深的無力感。
    他做這些,裴疏月會知道嗎?
    知道了,又會在意嗎?
    恐怕不會吧。那個人,早已用最冰冷的方式,將他推開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仰頭將桌上不知誰剩的半壺烈酒灌了下去,辛辣的滋味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卻壓不住那徹骨的冰涼。
    “裴疏月……這次,我幫你罵回去了……”他低聲自言自語,聲音沙啞。
    夜風冰冷,吹在裴疏月臉上,卻絲毫帶不走心頭的窒悶。
    方才醉春風裏那汙穢的罵聲和賀聞朝名字被提及的瞬間,一遍遍回蕩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腳步未停,甚至更快了些,仿佛要將那令人作嘔的地方和所有與之相關的聯想都徹底甩脫。
    玄七緊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主子挺得筆直卻莫名透著一股孤寂蒼涼的背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壓低聲音憤憤道:“王爺!方才為何不讓屬下進去!那幫雜碎竟敢如此汙蔑您!還有賀將軍他……”
    他竟然也在那裏,與那幫人為伍!
    “玄七。”裴疏月的聲音冷冽地打斷他,沒有回頭,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方才裏麵,你有聽見賀聞朝為我辯駁半句嗎?”
    玄七頓時語塞。
    確實在主子轉身離開前,他隻聽到陳煜那夥人的叫囂和挑釁,並未聽到賀將軍有任何維護之言。
    “既無辯駁,便是默認,或是樂見其成。”裴疏月的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既如此,你進去做什麼?自取其辱嗎?”
    “可是……”玄七還想說什麼,那些傳言明明那麼過分!
    “沒有可是。”裴疏月停下腳步,終於側過頭,看了玄七一眼。
    月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唯有那雙眼睛,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裏麵翻湧著疲憊,“流言蜚語,從未傷我分毫。不必理會。”
    他說的輕描淡寫,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可玄七卻覺得,主子此刻的模樣,比受了重傷時還要讓人心驚。
    裴疏月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漆黑的前路,聲音低了下去,更像是在對自己說:“他選擇與誰為伍,是他的自由。我……無權幹涉。”
    這話一出,徹底堵住了玄七所有想說的話。
    玄七輕輕籲了口氣,抬眼一瞧,卻見裴疏月走的方向壓根不是回攝政王府的路,他心裏納悶,趕緊快步跟了上去。
    “王爺,這路……好像不是回府的道兒啊?”玄七追上兩步,小聲提醒道。
    “嗯,我知道。”裴疏月頭上的鬥篷壓得很低,隻伸出一隻手朝玄七的方向遞了遞。
    玄七愣了愣,眨巴著眼看了看他伸過來的手,又抬頭看向裴疏月被鬥篷陰影遮住的臉。
    兩人對視了幾秒,裴疏月才輕輕歎了口氣,吐出兩個字:“刀。”
    玄七這才反應過來,雖然還是不明白主子要幹什麼,但還是依言解下腰間的佩刀,小心翼翼地放到裴疏月手裏。
    裴疏月接過刀,隨意掂量了兩下,便握緊刀柄,不再說話,轉身繼續沿著這條路往前走。
    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在寂靜的長街上,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
    王爺和小將軍啊,一個帶著誤解和心灰意冷離去,一個滿懷著無人知曉的維護和滿腔憤懣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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