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隻有今夜最合適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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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聞朝心裏頭是有點看不慣裴疏月那副處處算計的樣子,可別扭歸別扭,他不得不承認,這家夥說得沒錯,要想悄無聲息地把事情查清楚,恐怕還真就今晚最合適。
    夜色濃重,江南的窄巷在黑暗中更顯曲折幽深,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一種壓抑的寂靜。
    賀聞朝誰也沒驚動,根據那模糊的地址,一路摸索,終於停在榆樹巷深處一扇低矮破舊的木門前。
    門扉虛掩著,裏麵透出一點微弱搖曳的昏黃燈光,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他心下警惕,沒有立刻推門,側身貼近斑駁的牆壁,凝神細聽。
    裏麵靜悄悄的,隻有一種極其緩慢拖遝的摩擦聲,像是有人在極其困難地移動著什麼。
    賀聞朝不再猶豫,指尖用力,緩緩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一股濃重的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久病之人的沉悶氣息撲麵而來。
    屋內狹小昏暗,隻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勉強照亮坑窪的地麵和簡陋的幾乎稱不上家具的物件。
    而就在那昏黃光暈的邊緣,一個身影佝僂著,背對著門口,正用一塊破布,一遍又一遍,緩慢而機械地擦拭著麵前一張歪斜的木桌。
    他的動作極其僵硬遲緩,仿佛每一個細微的移動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聽到門響,那身影猛地一頓,停止了動作,整個人像受驚的動物般繃緊,卻並沒有回頭。
    賀聞朝的心沉了下去。
    他緩步走進屋內,腳步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何正倫?”他試探著開口,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
    那佝僂的身影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手中的破布掉落在地。
    他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轉過身來。
    油燈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
    賀聞朝呼吸猛地一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麵色是一種久不見天日的慘白,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陳舊疤痕,一雙眼睛空洞地睜著,卻毫無神采,隻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的嘴巴微微張著,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急促氣流聲,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瞎了,也啞了。
    五年不見,當年那個雖沉默卻眼神清亮的仵作何正倫,竟變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何正倫似乎極度恐懼,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踉蹌著向後退去,卻撞翻了身後的矮凳,發出刺耳的響聲。
    他喉嚨裏的“嗬嗬”聲更加急促,充滿了驚惶和無助。
    賀聞朝立刻上前一步,卻不敢貿然觸碰他,隻能壓低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具有威脅性:“何正倫!你別怕!我不是來害你的!我是賀聞朝,昭雲十二年,常氏案……”
    當聽到“常氏案”三個字時,何正倫瘋狂揮舞的手臂驟然僵停在空中。
    他慘白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那空洞的眼睛徒勞地“望”向賀聞朝的方向,大張的嘴裏發出更加淒厲卻無聲的呐喊,兩行渾濁的淚水猛地從那灰白的眸子裏湧了出來。
    他“看”著賀聞朝,仿佛用盡了力量,重重地點著頭。
    他還記得!他什麼都記得!
    賀聞朝看著眼前這淒慘的一幕,看著這個用盡全身力氣點頭的廢人,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血液都幾乎要凍結。
    裴疏月給他的,不是線索。
    是一個血淋淋的,無聲的證人。
    何正倫的情緒異常激動,渾身抖得如同風中殘葉,渾濁的淚水不斷從那雙失去焦距的眼中湧出。
    他喉嚨裏的“嗬嗬”聲越來越急促,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那裏,卻無法吐出半個字。
    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賀聞朝,而是用那雙枯瘦如柴的手,瘋狂地在牆壁上摸索著。
    那麵土牆因為潮濕而有些剝落,被他摳得簌簌掉下碎屑。
    賀聞朝屏住呼吸,緊緊盯著他的動作。
    終於,何正倫的手指在某一塊略顯鬆動的磚石處停住。
    他用力將那塊磚摳了出來,手伸進牆洞深處,顫抖著掏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
    他緊緊攥著那東西,轉過身,麵向賀聞朝的方向,將油布包死死按在自己心口,用力地搖著頭,又重重地點頭,仿佛在經曆巨大的內心掙紮。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將那個油布包塞進了賀聞朝手裏,然後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蜷縮在地上,發出壓抑至極的嗚咽聲。
    賀聞朝的心髒狂跳起來。
    他迅速打開那層已經有些發硬的油布。
    裏麵包裹著的,是幾頁泛黃發脆的紙張。
    最上麵一頁,正是當年“常氏案”的驗屍格目副本,字跡清晰,與他之前在刑獄司檔案庫看到的那份被篡改的格目截然不同。
    他飛快地瀏覽下去,目光猛地定格在最後一行關於死因的結論上。
    “……屍身未見明顯外傷,惟指甲青黑,唇齒間隱有苦杏仁氣息,腹內殘液驗之,乃中”牽機”之毒而亡。”
    牽機毒。
    那是宮中明令禁止、極為隱秘的劇毒。
    常答應根本不是死於什麼急症,她是被毒殺的。
    在這份真正的格目最下方,落款處簽著仵作“何正倫”的名字,筆跡清晰有力。
    賀聞朝捏著紙張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意和駭浪般的震驚席卷了他全身。
    他低頭看向蜷縮在地上的何正倫,終於明白他為何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他是因為知道了太多,寫出了真相,才被滅口。
    弄瞎他的眼,毒啞他的喉,讓他成為一個說不出,寫不出,也認不出的廢人,比殺了他更徹底。
    賀聞朝將油布包鄭重地重新包好,貼身放入懷中。
    他蹲下身,對著蜷縮的何正倫,沉聲道:“何先生,你放心。這份格目,我定會讓它重見天日。你的冤屈,常答應的冤屈,我賀聞朝必為你們討還!”
    何正倫似乎聽懂了,身體微微顫了一下,發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嗬”聲,再無動靜。
    賀聞朝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如同囚籠般的破屋和裏麵生不如死的人,毅然轉身,融入了濃重的夜色之中。
    賀聞朝剛離開榆樹巷沒多久,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影,便從巷尾的陰影裏悄無聲息地滑出,如同鬼魅般迅速朝著另一個方向掠去。
    江南別苑。
    燭火通明,宋亦宸並未安寢。
    他聽著跪在下方黑衣探子的急報,把玩玉扳指的動作驟然停住。
    “你看清楚了?賀聞朝確實從那個瞎啞廢人手裏拿到了東西?”宋亦宸的聲音陰柔,聽不出喜怒,卻讓殿內的溫度驟降了幾分。
    “千真萬確!屬下親眼所見!那賀聞朝進去不久,出來時懷中明顯多了一物,神色凝重!”探子頭埋得更低。
    “好……好一個賀聞朝!”宋亦宸緩緩站起身,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本王倒是小瞧了他。”
    他原本以為裴疏月和賀聞朝被派去江南,可以方便自己行事。
    沒想到,賀聞朝竟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查到了何正倫頭上。
    何正倫……
    這個名字讓他眼底閃過一絲極深的忌憚和殺意。那個本該徹底消失的廢物,竟然還留著東西。
    “他不能活著回到驛館。”宋亦宸聲音輕緩,卻帶著寒意,“既然他非要蹚這趟渾水,那就讓他永遠留在江南的夜色裏吧。做得幹淨點,偽裝成流民見財起意,或是……之前的仇家報複。”
    “是!”黑影領命,迅速消失。
    幾乎在同一時間,驛館內。
    玄七腳步急促卻無聲地穿過回廊,徑直進入裴疏月的房間,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王爺,出事了。”他聲音壓得極低,“我們的人剛發現,宋亦宸在江南,還留了另一條極隱秘的眼線,並未被屬下今晚的行動引開。那眼線……怕是跟著賀將軍去了榆樹巷!”
    裴疏月原本正對著燭火出神,聞言猛地抬起頭,一向平靜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裂痕:“什麼?”
    他千算萬算,故意透露消息給賀聞朝,又讓玄七設法引開宋亦宸的監視,本以為萬無一失,卻唯獨漏算了宋亦宸本人竟親臨江南,並且布置了連他都未能完全掌握的暗樁。
    “而且……”玄七語氣沉重,“剛傳來的消息,那眼線已匆忙離開,方向是江南別苑。恐怕賀將軍此行,已經暴露了。”
    裴疏月的手指倏然收緊,指尖微微發白。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
    以宋亦宸的性格和如今緊張的局勢,賀聞朝手握關鍵證據,絕無可能被允許活著離開。
    他,竟成了將賀聞朝推入死局的那個人。
    一種恐慌的情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裴疏月的心髒。
    他猛地站起身:
    “立刻調集我們所有能動用的人手,立刻去接應賀聞朝,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出事!”
    他的聲音依舊維持著鎮定,但語速卻泄露了內心的不安。
    “是!”玄七立刻領命,轉身欲走。
    “等等!”裴疏月叫住他,“若情況危急,不必再隱藏實力,必要時,可動用”影衛”。”
    玄七瞳孔猛地一縮:“王爺!影衛一旦暴露……”
    “照我說的做!”裴疏月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快去!”
    玄七不再多言,重重點頭,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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