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聞朝話音剛落下，書房裏一時隻剩燭火噼啪的輕響。趙原見賀聞朝也是一副嚴肅的表情，沒多說一句廢話，隻重重地一點頭：“將軍，我這就去辦。”
    趙原身形一閃，悄無聲息地潛入夜色裏，幾個起落便沒了蹤影。
    賀聞朝獨自站在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敲著窗欞。夜風吹拂，帶著幾分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迷霧。何正倫，徐永平……兩個名字在他腦海中反複盤旋。刑獄司中常答應的驗屍條目出現的問題，絕對不是普通的疏忽。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響起一聲雞鳴，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極輕的響了三聲叩擊。
    賀聞朝猛地回神，低聲道：“進來。”
    窗戶被無聲推開，趙原帶著一身露水的濕氣翻了進來。
    “將軍，”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查到了。”
    賀聞朝轉過身，目光如炬：“說。”
    “何正倫，曾是刑獄司資格最老的仵作之一，手藝精湛，為人正直，但是……”趙原頓了頓，歎了口氣，“就在他驗完屍之後，他就突然暴病身亡了。官府的記錄上是這麼寫的。”
    “暴病身亡？”賀聞朝重複了一遍，聲音冷了下去，“具體時間？”
    “維康十二年，冬月末七。”趙原報出了一個準確的日子，緊接著補充道，“是首次驗屍後的第三天。”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暴病身亡，首次驗屍後第三天。
    這幾個詞串聯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賀聞朝的眼底驟然結上一層寒霜，他沉默片刻，在開口時，聲音陰沉：“那徐永平呢？”
    趙原的臉色更加難看：“徐永平……接任何正倫的位置不久，就在次年春初，一次驗屍回衙的路上，失足跌進了護城河，等撈上來……人已經沒了。”
    又一個。
    短短數月，經手過常氏案驗屍格目的兩名仵作，竟然相繼“意外”殞命。
    賀聞朝緩緩閉上眼睛，等他再睜開時，眼睛裏麵已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
    這已經不是蹊蹺了。
    這是滅口。
    一隻灰鴿子撲棱著翅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攝政王府書房的窗台上，嘴裏“咕咕”低叫了兩聲。
    裴疏月放下茶盞，伸手捉過鴿子，熟練地解下它腳踝邊那個細竹管，倒出裏頭卷著的小紙條。
    展開看了一眼，是他派去盯緊賀聞朝的那條眼線送回來的，上麵隻有一行小字：
    賀將軍已查到何正倫身亡的消息。
    他盯著那行字，臉上沒什麼表情。手指慢條斯理地將紙條折了幾折，移到燭火邊，火舌一舔，頃刻間就卷成一小撮灰，晃晃悠悠飄散了。
    “玄七。”他朝外喚了一聲，同時提筆迅速寫了張新字條。
    守在門外的玄七應聲而入，沉默地等候指令。
    裴疏月將墨跡未幹的字條遞過去，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今日早朝之前，想辦法把它送到趙原手上。”他略頓一下，又補了一句，“手腳快些，處理幹淨，別留痕跡。”
    玄七接過紙條，眉頭卻蹙了起來，忍不住低聲問：“主子，這上麵是……？”
    裴疏月沒直接回答，隻望著窗外，似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牽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他不是想查嗎？本王就……順手幫他一把。”
    玄七麻利地換了身行頭，頭發撲得花白，背也佝僂起來，把自己打扮成六旬老翁的模樣。
    他混在街上的人流裏，眯著眼搜尋，沒一會兒就瞧見了正並肩走來的趙原和賀聞朝。
    他瞅準時機，腳下像是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一歪，不偏不倚，直愣愣地就朝趙原撞了過去。
    “哎喲！”
    “老丈！您沒事吧？”趙原被撞得一懵，下意識趕緊伸手將他扶穩。
    就在這一扶一碰的刹那間，玄七的手指像是無意般擦過趙原的手掌，那張小小的、捏得發皺的紙條已經悄無聲息地塞進了趙原手裏。
    根本沒給趙原反應的時間，玄七已經借著對方的力道踉蹌著向後跌退兩步，嘴裏含混地嘟囔著聽不清的話，隨即轉過身，以一種看似腿腳不便，實則速度極快的古怪步調，三拐兩拐就鑽進了旁邊的人堆裏，眨眼沒了蹤影。
    “這老丈……腿腳倒是利索。”趙原愣愣地嘟囔了一句，攤開手掌，一張被捏得有些發皺的紙條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賀聞朝本就心思敏銳，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眼神一凜，一步跨到趙原身邊，低聲道：“怎麼回事？”
    趙原也是一頭霧水，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啊，就剛才那老丈撞了我一下，然後手裏多了這個……”他說著，將紙條遞了過去。
    賀聞朝接過紙條，迅速攤開，目光掃過上麵的幾行字。
    周圍的喧囂仿佛瞬間被隔絕開，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眉宇間凝結起一片濃重的陰霾。
    紙條上的字跡潦草，卻像一把利刃，精準地刺中了他的要害：
    何正倫並未身亡，隱姓埋名，現居於江南榆樹尾巷，替人漿洗衣服為生。
    沒有落款，沒有來曆。
    賀聞朝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射向玄七消失的方向，但人潮熙攘，哪裏還有半點蹤跡？
    他收回視線，指尖用力，幾乎要將紙條捏破。
    這送信之人，是誰？是敵是友？目的何在？
    賀聞朝又看了一眼那張紙條，猛然發現字跡很是熟悉。
    好像……是裴疏月？如果是他……
    這看似雪中送炭的線索，卻更像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誘餌，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他沉默片刻，將紙條重新攥入掌心：“先去上朝，隨後去江南一趟。”
    趙原一驚：“將軍，這未免也太明顯了！萬一是個圈套……”
    “是圈套也得鑽。”賀聞朝打斷他，眼底寒意森然，“對方已經把餌拋到了我們眼前，躲是沒有用的。我倒要看看，這江南的榆樹巷裏，藏的究竟是真相，還是吃人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