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來看你死沒死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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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疏月在滾燙的黑暗中沉浮。
    玄七熬的藥苦得舌根發麻,卻壓不住渾身散發的寒意。
    他恍惚聽見更漏聲,一滴,兩滴,像極了東宮地牢的水聲。
    恍惚間,他變回了八歲那個瘦骨嶙峋的小奴隸,跪在東宮冰涼的金磚地上。
    “抬頭。”十一歲的太子宋亦宸用玉如意挑起他的下巴,“眼睛倒是生得不錯。”
    記憶裏的疼痛異常清晰。
    人牙子的鞭傷還在滲血,新裁的綢衣摩擦著傷口,疼得他直哆嗦。
    太子突然掐住他臉頰:“笑啊!本宮花二十兩黃金買的你,不是買個哭喪臉的!”
    小裴疏月努力扯開嘴角。
    太子盯著他蓄滿淚水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就是這樣!”手指惡意地按進他傷口,“越疼的時候,越要笑得漂亮。”
    夢境驟然轉換。
    裴疏月看見自己蜷在東宮偏殿的角落裏,就著月光舔手臂上的燙傷,那是宋亦宸用滾茶潑的,隻是因為他背的書比太子流利。
    第二天清晨,宋亦宸又會扔給他一盒藥膏,親手替他束發:“阿月要永遠這麼好看才行。”
    高燒中的裴疏月在榻上翻了個身,玄七剛換的冰帕子又變得滾燙,滑落在地。
    “殿下……饒命……”他在夢囈中掙紮,仿佛又感受到那條拴在腳踝上的金鏈。
    這是宋亦宸賜的“恩典”,說是怕他夜裏受涼亂蹬被子。
    那年隆冬,宋亦宸破例帶他去上書房聽講。
    十一歲的裴疏月跪坐在角落的蒲團上,凍得手指發青也不敢動。
    太傅抽查《論語》時,宋亦宸背得磕磕絆絆,他卻下意識接出了下半句。
    “好個伶俐的小奴才!”太傅剛誇完,太子的靴尖就碾上了他的腳背。
    下學路上,雪地裏突然傳來清脆的鈴鐺聲。
    一個裹著狐裘的小公子騎著棗紅馬掠過,積雪濺了太子滿身。
    “太子殿下!你養的狗怎麼在發抖啊?”那小公子勒馬回轉,馬鞭直指裴疏月。
    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絨毛般的雪粒都鍍了層金邊。
    裴疏月在夢中皺起眉。
    那是八歲的賀聞朝,邊關回來的野小子,先帝破格允許他隨皇子們讀書。可這人十天有九天在逃課,偏偏每次考校都能對答如流。
    “賀小將軍慎言。”太子把裴疏月往前一推,“這是本宮的伴讀。”
    賀聞朝翻身下馬,他一把掀開裴疏月的兜帽,一雙琉璃似的眸子,猝不及防撞進視線。
    他突然“咦”了一聲:“你的眼睛……”
    那雙眼睛像把邊關終年不化的雪都融成了兩汪清泉,亮得紮眼。
    裴疏月下意識要跪,卻被拽住了胳膊。
    賀聞朝的手心滾燙:“太子殿下,你這伴讀借我玩兩天?”
    “放肆!”太子氣得發抖,“這是我的人!”
    “哦?”賀聞朝突然笑了,“那我去問問皇上,能不能賞給我?”
    夢境突然變得混亂。
    裴疏月看見自己在東宮後院的雪地裏跪了整夜,因為太子說“既然有人惦記,不如先弄髒了”。
    金鏈陷進凍傷的皮肉裏,結冰的睫毛下,他望見太子提著燈籠站在廊下,眼神忽明忽暗。
    “阿月。”太子蹲下來**他青紫的臉,“你要是敢跟別人走……”燈籠突然傾斜,滾油滴在他手背上,“本宮就挖了這雙眼睛泡酒。”
    高燒中的裴疏月猛地抽搐一下,打翻了床頭的藥碗。
    玄七慌忙按住他,卻被一把攥住手腕。
    夢境跳轉到三日後。
    裴疏月正在書房替太子抄《孝經》,突然被拽到禦花園。
    賀聞朝穿著紅色的圓領袍,身後跟著個手捧聖旨的老太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東宮伴讀裴疏月,聰慧伶俐,特賜予鎮北侯世子賀聞朝為侍墨……”
    太子當場摔了玉佩。
    裴疏月卻盯著賀聞朝腰間晃動的金鈴鐺發愣。
    “愣著幹什麼?”賀聞朝一把將他拽到身後,“現在你歸我管了。”少年壓低的聲音,“放心,我家不興鎖鏈子那套。”
    記憶突然染上血色。
    太子在宮道上攔住他們,笑著說要送別。
    遞來的餞行酒潑在裴疏月衣襟上,當晚就起了大片疹子。
    賀聞朝連夜闖太醫院,領著老太醫進府。
    “你傻啊?”賀聞朝一邊給他塗藥一邊罵,“他給的玩意也敢碰?”
    裴疏月記得自己當時小聲辯解:“殿下……以前對我很好的……”
    “好個屁!”賀聞朝棉簽狠狠按在他傷口上,“打一巴掌給顆甜棗就叫好?”突然又放輕動作,“真正的對你好……是連巴掌都舍不得扇。”
    場景突然扭曲。
    裴疏月又變成十五歲的模樣,趴在書案上謄抄《論語》。
    窗外飄來桂花香,混著墨汁的味道。
    這是賀府的書房,他被賀聞朝帶走後,終於不用睡馬棚了。
    賀聞朝說,把賀府當成自己家。
    “喂,書呆子!”
    一雙手突然從後麵蒙住他眼睛,裴疏月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賀聞朝身上總帶著校場上的陽光味,與東宮的熏香截然不同。
    那個時候,賀聞朝十二歲。
    “《論語》有什麼好抄的?”少年賀聞朝搶過毛筆,在宣紙上畫了隻歪歪扭扭的王八,“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裴疏月被他拽著跑過長長的回廊。遠處傳來賀老將軍的怒吼:“小兔崽子!又逃課!”
    他們躲在祠堂後的老槐樹上。
    賀聞朝變戲法似的摸出兩個油紙包:“東街劉婆家的酥油餅!”他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說,“以後我當大將軍,你就給我當軍師,咱們……”
    話音戛然而止。
    裴疏月突然從樹上跌落,地麵化作漆黑的深淵。
    他拚命伸手,卻隻抓住一縷飄散的紅色衣角。
    夢境漸漸模糊。
    裴疏月感覺自己被抱起來,有人正用溫水擦拭他滾燙的額頭。
    那手法笨拙得很,倒是和當年賀聞朝給他塗藥時一模一樣。
    “……賀聞朝……”他掙紮著睜開眼,朦朧中看見個熟悉的輪廓正俯身湊近。
    “你來幹什麼?”裴疏月一開口就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賀聞朝愣了一下,直接把帕子摔進銅盆:“來看看你死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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