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醫院VIP病房的燈光被調得很柔和，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許星塵的意識像是從深海裏一點點上浮，沉重的眼皮終於掀開了一條縫。
    視野模糊了幾秒，才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一個身影。高大，挺拔，即使在這樣放鬆的姿態下也帶著一種刻進骨子裏的矜貴與緊繃。
    逆著光，側臉的輪廓鋒利而熟悉，**的鼻梁，緊抿的薄唇，還有那即使在閉目養神中也揮之不去的冷峻感。
    是楚倚青。
    許星塵的大腦宕機了整整五秒鍾。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藥勁沒過，出現了幻覺。
    楚倚青？！他怎麼會在這裏？這裏……是醫院？
    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湧回卷——“雲頂”的虛與委蛇、輪番的灌酒、惡意的調侃、冰冷的陷阱、粗暴的栽贓、**刺鼻的氣味、黑暗冰冷的囚室……以及最後失去意識前，那幾乎將他吞噬的絕望和憤怒。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清澈的瞳孔裏充滿了純粹的震驚和茫然，就那麼直愣愣地瞪著床邊的男人，仿佛要在他身上燒出兩個洞來。
    幾乎是同時，楚倚青的眼睫顫動了一下，隨即睜開。
    那雙深邃的眼睛，瞬間就對上了許星塵震驚的視線。楚倚青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瞬，第一反應是立刻傾身向前，伸手似乎想探探許星塵的額頭，或者查看他額角的傷，動作帶著一種本能的急切。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了許星塵眼中的震驚，看到了那震驚之下迅速湧起的複雜情緒——像是一層薄冰迅速凝結，將最初的茫然凍結，取而代之的是戒備、疏離。那是被傷害過後的本能反應。
    楚倚青的心猛地一縮，密密麻麻的疼痛瞬間蔓延開來，讓他喉嚨發緊。
    他強迫自己收回手，坐直身體，極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但那幹澀沙啞的聲線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阿塵……醒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試圖表現得像平常一樣，可眼神裏的後怕、愧疚和一種近乎無措的複雜，卻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
    許星塵被他這一聲“阿塵”叫得又是一愣，這個久違的、帶著親昵的稱呼，讓他心情更加複雜起來。
    他花了幾秒鍾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剛醒的微啞和濃濃的困惑：“楚倚青……？你……你怎麼在這？！”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是醫院，“王曆他們……怎麼會放我出來？”
    看著許星塵眼中那份清晰的疏離和毫不掩飾的質問，楚倚青心口的疼痛更甚。
    他頓了一下，像是需要緩過那陣尖銳的刺痛，才低聲道：“……你暈倒了，情況不太好，所以帶你來醫院看看。”他避開了王曆的話題，選擇了一個最表麵的解釋。
    許星塵：“……”
    許星塵無語地抿了抿唇。這說了跟沒說一樣！他歎了口氣，覺得跟楚倚青這樣繞彎子說話太累，也懶得去深究他話裏的真假，幹脆直接問最關心的：“……王曆他們人呢？”
    提到王曆，楚倚青的眼神瞬間一變，周身的氣壓都低了幾度，聲音裏帶著肅殺：“我讓人去查了。一個都別想跑。”
    許星塵又是一愣。他自然不知道在他昏迷期間外麵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風暴。
    楚倚青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動用了什麼力量？王曆在A市可是地頭蛇……但看著楚倚青那篤定而冰冷的眼神，許星塵莫名地相信，他說到做到。
    病房裏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星塵低下頭，無意識地揪著潔白的被單，不知道該說什麼。
    怨恨嗎？怨他過去的傷害。感激嗎？感激他此刻的出現和承諾。愛嗎？那份從未真正熄滅的感情在心底蠢蠢欲動。
    茫然、難過、尷尬……無數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心煩意亂。
    楚倚青同樣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和無措。
    他有太多話想說，想問他疼不疼，怕不怕，想告訴他自己的後怕和憤怒，想解釋……可看著許星塵低垂的眼睫和周身豎起的無形屏障，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份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最終，還是楚倚青打破了僵局。
    他聲音低啞，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口吻問道：“……要不要吃點東西？”他不敢直接說“我去給你買”，更像是詢問麵前這個人的意見。
    許星塵下意識地抬起頭，再次撞進楚倚青那雙深邃的眼眸裏。
    那裏麵翻湧的情緒太複雜了，像帶著微弱的電流，猝不及防地擊中了許星塵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讓他準備脫口而出的拒絕瞬間卡在了喉嚨裏。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楚倚青緊繃的下頜線似乎微微放鬆了一絲，他立刻站起身：“你休息一會兒，我去買。”說完，他幾乎是有些倉促地轉身，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明顯的疲憊感，快步走出了病房。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那個令人心緒不寧的身影。許星塵卻並沒有覺得輕鬆。
    他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心頭那股莫名的難過和酸澀感反而更濃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楚倚青在這裏，保護了他，為他出頭，甚至……剛剛那眼神……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他為什麼會來？他為什麼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們明明已經分手了！他不是早就放下了嗎？
    混亂的思緒急需一個出口。
    許星塵猛地想起自己的手機。他摸索著從枕頭邊拿起手機，解鎖屏幕的瞬間，微信圖標上那爆炸般的99+小紅點就跳了出來。
    他直接點開了那個名為【S市F4】的群聊，毫不猶豫地撥通了群視頻。
    幾乎是在接通的一瞬間，三張焦急萬分的臉就擠滿了屏幕。
    張澤明頂著雞窩頭，眼下一片青黑，聲音嘶啞但激動無比：“臥槽！阿塵！！！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你怎麼樣？有沒有事？頭還暈不暈？楚倚青那個王八蛋沒對你怎麼樣吧？！他是不是還守著你呢？”
    賀譽同樣一臉疲憊，但眼神銳利，語速飛快：“星塵！感覺怎麼樣？醫生怎麼說？王曆那個雜碎已經被控製住了！楚總這次真是……”他似乎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搖了搖頭，但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震撼，“太狠了！你是不知道那場麵！”
    唐梓芫在賀譽旁邊，算是最鎮靜的一個，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沉靜，言簡意賅：“醒了就好。安全了。”
    許星塵看著朋友們熟悉的臉，聽著他們急切又關切的聲音，心頭一暖，鼻子微微發酸。
    他深吸一口氣，把滿肚子的疑問一股腦兒倒了出來：“我沒事，就是還有點暈，皮外傷。到底怎麼回事？王曆怎麼會那麼輕易放了我？楚倚青他怎麼會在A市？你們怎麼知道我出事的？還有……楚倚青他……他做了什麼？”
    他想了想還是問出了最後兩個問題。
    於是，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張澤明和賀譽你一言我一語，用極其生動甚至有些誇張的語言，配合著唐梓芫冷靜的補充，將許星塵昏迷後那驚心動魄的幾個小時，完整地呈現在他麵前：
    唐梓芫冷靜地簡述了他如何接通許星塵的“無聲求救”電話，賀譽如何錄音。
    接著是張澤明如何動用師兄嶽父的公安關係，唐梓芫如何啟動灰色地帶人脈鎖定位置。
    還有賀譽接受楚倚青的命令，如何以楚倚青的名義調動楚氏A市分部、聯係“獵鷹”安保、直接施壓副市長。
    賀譽重點描述了賀譽深夜電話驚動楚倚青後，楚倚青那瞬間爆發的恐怖戾氣，以及抵達“雲頂”後帶來的絕對壓迫感。
    賀譽一臉八卦，神色誇張：“臥槽阿塵你沒看見！楚總衝進去的時候那眼神，我感覺他下一秒就要把整個”雲頂”炸了！結果他看到你躺那兒，那動作輕的……嘖嘖嘖，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張澤明一臉嫌棄：“嘖，楚倚青抱你出來的時候，那個眼神……又凶又心疼，跟要吃人似的，但抱著你的動作。。。不管怎樣，他這次還算個人。”
    唐梓芫淡淡補充：“他袖口有血，可能是他自己的手破了，也沒處理。西裝很髒，也沒換。”
    許星塵呆呆地聽著，眼睛越瞪越大。每一個細節都像一顆炸彈，在他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楚倚青……調動了楚氏全部力量？甚至動用了市長關係？還雇傭了頂級私人武裝？親自衝進地牢？捏碎了鋼筆？掌心流血了都沒管？守了他幾個小時？眼神又凶又心疼……？
    這些描述，與他記憶中那個永遠冷靜自持、權衡利弊、甚至為了利益可以輕易否認他們關係的楚倚青，完全判若兩人。
    這根本不是“順手幫忙”或者“前任情誼”能解釋的。
    “他……他為什麼……”許星塵喃喃出聲。
    巨大的震撼和疑惑淹沒了他。
    他們早就已經分手了。
    楚倚青不是應該開始新生活了嗎？為什麼能為他做到這個份上？甚至不惜暴露楚氏的隱藏力量，不惜欠下大人情動用官方關係？這已經完全超出了“責任”或“愧疚”的範疇。
    視頻那頭，張澤明和賀譽也安靜了下來，他們看著許星塵臉上那混合著震驚、茫然、難以置信和一絲隱隱悸動的複雜表情，都心知肚明他在想什麼。
    賀譽歎了口氣，語氣認真：“星塵，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楚總他……這次的反應，太超出預期了。那種不顧一切的架勢……他當年對付楚子衿最狠的時候都沒這麼誇張。”
    唐梓芫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洞察的平靜，點破了許星塵心中那個最大的疑問：“關心則亂。”
    他頓了頓，看著屏幕裏許星塵怔忡的臉，補充道，“能讓人失去理智的，往往隻有最在意的東西。”
    “關心則亂”……“最在意的東西”……
    這幾個字像重錘一樣敲在許星塵的心上。他握著手機，指尖微微發涼，心口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鼓脹、翻湧。
    酸澀、委屈、遲來的後怕、難以置信的震動，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隱秘的期待和巨大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瘋狂纏繞。
    楚倚青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做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在意嗎？那過去的傷害呢？那句冰冷的“擺清楚你身份”呢？還有壽宴上的否認……難道都是假的？
    還是說……他其實……從來沒有真正放下過？
    紛亂的思緒如同亂麻，許星塵看著視頻裏朋友們關切的眼神，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好好消化這顛覆性的信息，更需要……親自去麵對那個去買東西的男人，從他口中，或者從他的眼神裏，尋找那個讓他心亂如麻的答案。
    就在這時，病房外傳來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