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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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楚倚青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大概是看到了許星塵的動作,眉心微蹙。看到許星塵蜷縮在床上,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布滿冷汗,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他心下一沉。
“做噩夢了?”楚倚青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到什麼。
他走進來,坐到床邊,伸手想去探許星塵額頭的溫度。
許星塵卻猛地瑟縮了一下,像是被他的動作驚到。這個細微的躲避,讓楚倚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許星塵抬起頭,那雙總是盛滿陽光或委屈的眼睛裏,此刻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未散的驚懼,有迷茫,有深切的擔憂,還有一種楚倚青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近乎審視的探究。
“阿倚……”許星塵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如同毒刺般的問題:
“你……你以前在法國……那兩年……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他停頓了一下,艱難地補充道,“我媽……她查到了……我也……都知道了。”
空氣瞬間凝固。
楚倚青臉上的那點不多的溫和和擔憂,在聽到“法國”、“兩年”這幾個字時,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仿佛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冰冷。
他深邃的眼眸驟然收縮,目光瞬間冷了下來,直直刺向許星塵,帶著一種被侵犯領地的、近乎本能的防禦。
“周雅查的?”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冷冷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你都知道了?”
許星塵被他驟變的冰冷氣場震懾,身體控製不住地又抖了一下,但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裏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坦誠。
他害怕,怕知道更不堪的真相,怕眼前這個給予他溫暖和依靠的人隻是偽裝,更怕……自己傾注的所有感情,從未真正抵達過對方的心。
但他還是問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楚倚青死死地盯著許星塵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靈魂,確認他知道了多少,又帶著怎樣的情緒。
他看到了恐懼,看到了慌亂,看到了探究。
但唯獨沒有看到……他預想中的鄙夷和唾棄?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楚倚青忽然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翻湧的冰冷風暴似乎被強行壓下去一些,但那份沉重卻揮之不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其苦澀、近乎自嘲的弧度,聲音幹澀:
“很失望?”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重錘砸在許星塵心上。
失望?許星塵愣住了。
震驚是真的,慌亂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但失望。。。
他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的內心。麵對那些冰冷的傳聞和夢境裏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他感到的是心碎般的陌生和恐懼,是對楚倚青曾經曆過的黑暗的心疼,甚至是對自己能否真正理解他的迷茫。
似乎。。。並沒有失望。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力地搖了搖頭,眼神裏帶著一絲茫然卻又無比肯定:“沒……沒有失望。”
楚倚青捕捉到他搖頭的動作和眼中那份並非作偽的複雜情緒,緊繃的下頜線似乎鬆動了一絲。
他深深地看著許星塵,那雙總是深邃難測的眼眸裏,翻湧的冰冷漸漸被一種更深沉、更專注的東西取代。
沉默再次蔓延,但這次的氣氛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壓迫,而是多了一種沉重而粘稠的東西。
過了許久,楚倚青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卻帶著一種剖開傷疤般的艱澀:
“…想知道?”
許星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著楚倚青眼中那份專注得近乎沉重的神情,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雖輕卻無比清晰:“想。”
楚倚青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極其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留下幾個深陷的月牙印。
那段被他刻意塵封、視為恥辱和磨礪的過往,此刻被強行撕開,暴露在許星塵的目光下,讓他恍然驚覺——原來那些記憶從未真正遠去,它們隻是被厚厚的冰層覆蓋,稍一觸碰,刺骨的寒意和血腥味便洶湧而來。
他移開視線,目光投向窗外搖曳的竹影,仿佛在那些晃動的光影中尋找著敘述的支點。
聲音平鋪直敘,沒有過多的情緒渲染,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事隔經年的冰冷回響:
“二十歲。楚彥的命令,去法國”曆練”。”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楚家子弟的傳統,楚子衿也去過。美其名曰曆練,實際是馴化。像訓練一條狗。”
“保鏢,線人,二十四小時,如影隨形。沒有私人空間,沒有喘息的機會。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之下,隨時向楚彥彙報。”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白天,處理公司事務,處理那些遠比國內複雜棘手的項目,麵對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狐狸。晚上,高強度學習法語,學習歐洲的法律法規,學習那些晦澀的金融模型……睡眠是奢侈品。”
“楚彥的電話……”楚倚青的聲音幾不可察地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緊繃,“每天,或者隔天。沒有關心,隻有訓斥。項目進度慢了,是廢物;手段不夠狠,是懦弱;交際不夠圓滑,是愚蠢。在他眼裏,沒有過程,隻有結果。達不到他的期望,就是原罪。”他閉了閉眼,仿佛還能聽到電話那頭冰冷刻薄的責罵聲。
“那兩年……”楚倚青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卻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我徹底變了。或者說,我把自己變成了楚彥想要的那種”武器”。感情是累贅,心軟是致命傷。隻有絕對的利益,隻有冷酷的算計,隻有高效到殘忍的手段,才能生存,才能……達到楚彥的標準。”
他轉過頭,重新看向許星塵,眼神幽深如寒潭:
“所以,我在圈子裏,有了點”名聲”。”活閻王”?嗬,形容得挺貼切。為了項目,為了利益,我可以不擇手段,可以把對手逼到絕路,可以麵不改色地談笑風生間完成一場血腥的吞並。看誰都像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或者礙路的障礙物。”
他的描述,和許星塵從母親那裏得知的、以及他夢中所見的,幾乎完全吻合。
冰冷、壓抑、高效、殘酷……活脫脫一個被楚家機器塑造出來的完美工具。
楚倚青的敘述停頓了很久。他似乎陷入了那段黑暗記憶的泥沼,書房裏隻剩下窗外竹葉沙沙的聲響和他壓抑的呼吸。
“回國之後……”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裏帶上了明顯的疲憊,“並沒有立刻改變。S市的楚氏,不過是另一個更大的戰場。我依舊是那樣子,陰沉,冷漠,像個隻會計算利益的機器。直到……”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光,落在了某個點上,冰冷的神色有了一絲極細微的鬆動。
“直到遇到賀譽。”
“那時候他剛大學畢業,家境……很普通,沒有任何背景。在人才濟濟的市場上處處碰壁,簡曆投出去石沉大海。”
楚倚青的語調平緩下來,“我正好需要一個……助理,或者說是打雜的。他毛遂自薦,膽子很大,說話也……很吵。”
他用了“吵”這個字,語氣裏卻沒什麼厭惡。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可能是因為他眼裏那種……不服輸的勁頭,像野草,有點刺眼。”楚倚青回憶著,無意識的微微皺著眉,“他話多,八卦,整天嬉皮笑臉,做事有時候毛毛躁躁,但……很聰明,學東西快,關鍵時候,有一股豁得出去的狠勁。”
“他大概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楚倚青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種極淡的暖意,“才勉強把我那身凍人的冰殼子……鑿開一點縫隙。他會在我加班到深夜時,硬塞給我一罐熱咖啡,哪怕被我冷眼相待;他會在我被楚子衿氣到想殺人時,用他那套插科打諢的歪理邪說轉移我的注意力;他會在我習慣性地用”活閻王”那套待人接物時,私下裏翻著白眼吐槽我”楚總,您這樣會沒朋友的”……”
“很煩人。”楚倚青總結道,但語氣卻和這三個字截然相反,“但……是他讓我意識到,除了算計和利益,人原來還可以……那樣活著。可以笑,可以抱怨,可以有……朋友。”
他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賀譽算是我這些年唯一真正當作朋友的人。”
楚倚青看著許星塵,眼神平靜,坦誠而直接,“他跟著我,從一無所有到現在的位置,忠心耿耿。”
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我也清楚,沒有他,我可能……還是那個沒有人氣的怪物。”
這段話說完,書房裏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楚倚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重新經曆了一遍那黑暗的淬煉,眉宇間的疲憊更深,但那份籠罩著他的、拒人千裏的冰冷陰鬱,似乎也隨著坦誠而消散了一些。
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像是等待許星塵的審判。
像一個終於將最不堪一麵暴露在陽光下的囚徒,等待著最後的裁決。他掐過掌心的手,無意識地放在膝蓋上,指節處那幾個深陷的月牙印清晰可見,無聲地訴說著方才內心的掙紮。
許星塵看著他,看著他英俊卻寫滿疲憊的臉,看著他眼中那抹坦誠過後的脆弱和等待,看著他手上那代表內心掙紮的傷痕。
夢境裏那雙冰冷到極致的眼睛,和眼前這個為了他不顧一切、此刻卻顯得如此……真實而脆弱的男人,終於緩緩重合。
震驚、害怕、心疼、茫然,種種情緒依舊在心頭翻湧,但最終沉澱下來的,是一種更加複雜卻也更加堅定的東西。
他沒有說話,隻是慢慢地伸出手,帶著細微的顫抖,小心翼翼地覆上了楚倚青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指尖輕輕碰觸到他掌心的傷痕。
那溫熱的、帶著點顫抖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楚倚青冰封的心防。他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抬眼看進許星塵的眼底。
在那裏,他看到了風暴過後的平靜,看到了未曾消失的驚悸,但更多的,是一種他從未奢望過的……理解和一種近乎悲憫的溫柔。
窗外的陽光透過竹影,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許星塵開口,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沒事了,都過去了。”
楚倚青極輕的“嗯”了一聲,低聲道:“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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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苑那短暫而珍貴的寧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過後,水麵終歸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幽深冰冷。
楚倚青與楚彥那場如履薄冰的通話,暫時穩住了楚家後院,代價是楚倚青必須立刻回到風暴中心,去應對楚子衿更加瘋狂的撕咬和穩定搖搖欲墜的權力核心。
而許家這邊,許建業的沉默比雷霆震怒更令人窒息。
他沒有再聯係楚倚青,沒有再發出任何威脅,但這種刻意的無視本身就是一種高壓。他的態度明確得像一塊冰冷的界碑:人,必須在他眼皮子底下。
於是,許星塵的“回家冷靜”,演變成了一場無聲的軟禁。
許家老宅依舊奢華舒適,傭人恭敬周到,母親周雅溫柔依舊,噓寒問暖。
但這一切都像一層精致的玻璃罩,將許星塵與外界徹底隔絕。他不能隨意出門,每一次外出都需要“報備”,且必須有周雅或張澤明陪同,張澤明成了許建業默許的“監護人”。
手機雖然未被沒收,但許建業顯然有辦法掌握他大部分的通訊記錄。他像一隻被精心豢養在黃金籠中的金絲雀,活動範圍僅限於這座巨大的、冰冷的牢籠。
大部分時間,他隻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或者偌大卻空寂的花園裏。曾經覺得溫馨的家,此刻卻充滿了無形的枷鎖。
窗外自由的天空和偶爾掠過的飛鳥,都成了對他無聲的嘲諷。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仿佛被困在時間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力一點點流失。
與此同時,楚氏集團頂樓的總裁辦公室,則成了另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楚倚青回來了。
帶著比離開前更深的疲憊和更重的戾氣。
他像一柄被強行淬煉過度的劍,鋒芒更盛,卻也更容易崩裂。
楚子衿不知道是得到了楚彥的訓斥或者敲打還是在醞釀什麼,最近沒了動靜。
不管怎麼樣,楚倚青必須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預防,應對,去周旋、去反擊。
除此之外,南城新區的項目進入關鍵攻堅階段,無數細節需要他親自把關、決策。
與許家那些尚未中斷但氣氛微妙的其他合作項目,也需要他小心翼翼地維護平衡,避免任何一點火星再次引爆許建業這座火山。
他每天的行程排得密不透風,會議、談判、應酬、批閱堆積如山的文件……睡眠時間被壓縮到極致。
他與許星塵的聯係,被壓縮到了僅存的縫隙裏——微信。
屏幕亮起又暗下,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紐帶。
楚倚青隻有在看到來自許星塵的信息時才會微微放鬆下來。
小塵埃quq:【阿倚,今天天氣很好,花園裏的月季開了。】許星塵發來一張隔著窗戶拍的、有些模糊的花園照片。
幾個小時後,楚倚青看著許星塵改了的名字,在會議的間隙匆匆回複:【嗯,好看。注意休息。】言簡意賅,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
小塵埃quq:【你還在公司嗎?晚飯吃了嗎?】許星塵的信息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
y:【嗯吃了】回複可能是在忙的時候,疲憊得連標點都省略。
小塵埃quq:【我有點想你。】
這條信息許星塵編輯了很久,刪刪改改才發出去。
楚倚青的回複在淩晨1點多:【我也是。乖,再等等。】
有限的文字,傳遞著思念,卻也清晰地丈量著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和無法言說的隔閡。
楚倚青的回複總是簡短、匆忙,帶著一種心力交瘁的敷衍感,盡管他並非本意。
許星塵捧著手機,看著那些冰冷的文字,努力從中汲取一絲暖意,卻常常感到更深的失落和孤獨。
被困在家裏的許星塵,精神一天天萎靡下去。
最初的憤怒和抗爭,在日複一日的囚禁和楚倚青的“忙碌”中,漸漸被一種沉重的茫然和無力感取代。未來像籠罩在濃霧之中,看不見任何出路。
他理解楚倚青的難處,知道他在為什麼而戰,但這理解並不能驅散他內心的孤獨和恐懼。
尤其是當他獨自一人時,那些關於楚倚青黑暗過往的畫麵,總會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來。夢境裏那雙冰冷到極致的眼睛,現實裏楚倚青疲憊卻偶爾流露的溫柔眼神,兩種截然不同的影像在他腦海裏反複交錯、撕裂。
他心疼。心疼那個在異國他鄉被監視、被訓斥、被迫戴上冰冷麵具的二十歲青年,心疼他背負的沉重枷鎖和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這份心疼,是他愛意的一部分。
但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感,也如同藤蔓,在寂靜的深夜裏悄然滋生。那個在法國被稱為“活閻王”、手段狠厲、毫無感情的楚倚青……他是不是從未真正消失?
隻是被賀譽、被時間、被……自己暫時掩蓋了?現在的溫柔和不顧一切,會不會隻是壓力下的幻象?
如果有一天,當自己不再是他的“小太陽”,當壓力再次超出極限,那個冰冷無情的“活閻王”會不會再次出現?
這種想法讓他不寒而栗,卻又無法徹底擺脫。它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心口,平時不顯,卻在獨處時隱隱作痛,加劇了他的不安和脆弱。
他渴望楚倚青。
渴望見到他,渴望被他緊緊抱在懷裏,渴望感受那份真實的體溫和心跳,渴望聽他親口說“沒事了”,渴望從他身上汲取對抗這無邊孤獨和內心恐懼的安全感。
隻有真實的觸碰,才能驅散那些盤旋在腦海裏的冰冷幻影,才能讓他確信,自己愛的、依賴的,是眼前這個有血有肉、會疲憊也會溫柔的楚倚青,而不是那個隻存在於傳聞和夢境中的冰冷符號。
然而,渴望與現實之間,隔著許家厚重的鐵門,隔著楚氏高聳的寫字樓,隔著楚倚青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也隔著……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難以傳遞溫度的微信訊息。
許星塵抱著膝蓋,坐在飄窗上,看著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巨大的宅邸裏,隻有古董座鍾發出規律而空洞的“嘀嗒”聲。
他拿起手機,屏幕上是楚倚青最後一條回複:【在開會,晚點說。】
時間顯示是三個小時前。
他指尖在屏幕上懸停良久,編輯了一條新的信息:【阿倚,你什麼時候能忙完?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看著這行字,最終,還是默默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
他不想成為他的負擔,哪怕……他此刻如此需要他。
作者閑話:
怕被老婆討厭的楚倚青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