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朝舊事回憶錄  第五章:妻翟氏伴他至晚年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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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樸用袖子抹幹眼淚,講述起了當時在去往京都建康路上發生的事情。
    
    “當時,我與弟弟正在城門腳下沿路行乞。”
    
    一個衣著襤褸瘦弱的男孩鼓起勇氣追我們馬車,邊跑邊喊:“貴人,行行好,能不能救救我母親。”
    
    我叫停了馬車,掀起帷幔一角,男孩蓬頭垢麵,氣喘籲籲,身後還跟著一個看起來比他年歲小的男孩。
    
    “你們的母親怎麼了?”
    
    他們指著不遠處草席蓋著的……屍體?我瞪大雙眼,牙呲欲裂。
    
    是野狗在舔食剩下的半個頭顱,還有禿鷲低飛著,繞著屍首轉圈。
    
    我指著那兩個行乞的男孩,再也壓抑不住,厲聲道:“平時你的滿腹經綸去哪了,你看看這一路上多少的骸骨,看看這對衣著單薄的兄弟。”
    
    郎君靠在馬車背上,手肘抬起至肩,手背掩麵。
    
    在……哭嗎?
    
    郎君聲線顫抖,吩咐車夫:“把那兩個男孩叫上來。”
    
    我嗤笑一聲:“救得過來嗎?”
    
    郎君不語,隻弓著腰,拿著手巾細細擦著稍大點男孩的臉,見狀,我拉過另一個男孩摘起了他頭中的草梗。
    
    “往後你們跟著我,就叫抱樸守拙,取自道家思哲。”
    倆男孩眨著那雙驚魂不定,濕漉漉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外麵傳來馬夫的詢問聲:“繼續走嗎?”
    
    郎君不停手下動作,平聲回應:“嗯。”
    
    
    我打開匣子,拿出那份辭表,厲聲道:“還要去上表?”
    
    “是。”
    
    他的聲音無半點溫度。
    
    “你的骨氣呢,解綬之後躲到深山裏,就可以解決這些?”
    
    “你不是總是自詡名流之後,怎麼不說你的曾祖、外祖了?”
    
    “你看看他們,若不是饑寒所迫,誰又願意固守窮節!”
    
    他錯愕不已,目光想強裝鎮靜的卻又不自主地躲閃著。
    
    “所有的種種我都懂,但是我就是想問問為什麼不能去博弈一場。如果隻是厭惡而隨心所欲,不去轉變,不去謀取,那跟意氣用事有何不同?你們文人總是冠冕堂皇地說想回歸本土,實則是怯懦,是逃避。回來這也就罷了,但是你根本不懂耕作的技巧、持家的艱辛……不懂我有……多難!”
    
    最後一句我哽咽地說出口後,悲憤隨著我的淚水流至鼻翼,嘴角,最後無聲無息化作虛無蒸發在這座危如累卵的青山中。
    
    或許是我自己想去官場闖蕩一番,就當是……為了孩子。
    
    我欠身,壓下唇齒苦楚,周正道:“對不住,我失態了。”
    
    抱樸說到這,我已經淚流滿麵,郎君左右看看,最終拿起袖子替我拭淚,我偏頭側身。郎君舉起的手懸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當時進京路上我受太多刺激了,以至於忘卻了太多事情。
    
    現在,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難怪,郎君不願意自己告訴我。
    
    我把心裏最不堪、最齷齪的想法公之於眾,我一開始明明是想勸郎君去博弈?可是這就是我真實的想法,其實我不認為有什麼不對,但出於女子的謙卑,禮儀的教化、自身的教養,我最後還是謙遜說辭致歉。
    
    我移眼盯著郎君懸在半空的手,吸了吸鼻子,平淡道:“我要手巾擦。”
    
    我就這麼原諒了他,跟著他所謂的信念得過且過。
    
    雪停了,抱樸和守拙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收拾行囊走了。
    
    守拙臨走時把這麼多年來的發的響錢都給了我,我沒推辭。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沒什麼新鮮。直到某一日午時隔壁傳來——李氏上吊了。
    
    我的內心毫無波瀾,才怪。
    
    隻是如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番外:
    
    我又做夢了,我確定這是夢,在郎君死後百餘年,他的組詩被一位蕭氏皇族賞識,從而揚名世外,他的理想抱負也眾人理解,但更多的是唏噓。
    
    我看見他臨時前寫下給阿舒的家書。臨終了,居然沒有給我寫一首詩詞,連一句話都沒有,隻在配偶一欄留下了“妻翟氏伴他至晚年”,除此之外再無一點墨跡。
    
    翟氏說的是我麼?
    
    我往前再看,第一任妻子翟氏及二任妻子翟氏皆因病逝世。
    
    郎君從未於我提起過前兩位夫人的事跡,我隻知道她們在綿延血脈後悄然離去。
    
    可我也是翟氏啊,難道郎君沒有續弦?難道是史書記載錯誤?或許從始至終隻有我一人?不對,孩子是佐證她們存在的依據,包括我的阿通亦是如此。
    
    我長舒一口氣,好在,還有阿通。
    
    我想明早去問問阿舒,但是頭痛得厲害……夜半忽而驚闕,觸碰後背一身盜汗,我摸索起身去點燈,拿出火折子,盯著這所差無幾青瓦燈油愣在了原地。
    
    我收好火折子,推開荊門,想就著模糊的月光,去尋覓一汪清水清洗臉龐,但是今夜無月,隻有的數不清星官老爺倒懸在天上。窗簷下的糊紙上隱隱約約倒映著一個身影。
    
    是翟氏?還是我?我抬腿走了幾腳碎步,搖晃著身軀,蓬窗上影子也跟著動起來。我看清了,原來是我——翟氏。
    
    我們居然都稱翟氏,我們隻能是……翟氏。
    
    我記得初識郎君時,他在我父親的操辦的酒席上玉樹臨風,持起手中竹筷如用玉箸,談吐言論皆翩翩有儀,他侃侃而談他的外祖是征西大將軍,曾祖更是官拜大司馬。言語間,已作出多首讚美之詩,我願意付諸精力操持在他身後的平淡,甘於庖廚一生,幻想著那天能為我作上一曲打油詩也好。
    
    我知道他已經娶過兩任妻子了,家中還有四個孩子。我嫁過去肯定是要做後娘的操勞。可我也不小了,後來我也為他誕下了一個孩子,郎君像是初為人父般寵愛幼子,總是“通子”“通子”般喚他,確實他後來人如其名,隻知道吃喝,長得跟個桶子似的。
    
    這些倒也罷了,好在他還有一官半職掛身,可是後來他也不做了,
    
    最初我就是被他的才華打動,現在我也是被他的才華摧殘。
    
    你要是問我現在還欣賞他的才華嗎?我當然欣賞啦,這可是他僅剩的那點孤傲、那點士氣、那點尊嚴。可是欣賞不能當飯吃,或許還有吧,隻是在這柴米油鹽醬醋茶都緊缺的日子裏隱藏起來了,最後消失殆盡。
    
    你也許會問我現在後不後悔?我隻是惋惜,他這樣的秉性在這亂世中始終是吃虧的。
    
    我這一世舉步維艱,但終究得以行止。
    
    世人都默認藉藉無名是高尚,無私奉獻是賢德、可是世人到底是誰啊?不過是一群沽名釣譽的墨客。他們妄圖口誅筆伐來桎梏人們的行為,難道值得信賴嗎?可是此後幾千年卻一直在沿用。
    
    我與郎君無愛恨交織的過往,也無曠古絕倫的虐戀,更不是細水長流生活,有的隻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倒是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真理,而我呢,卻要為這真理不斷妥協、成為一個逆來順受的附庸。在後世看來,真理確實是正確的。
    
    可是,這是他的真理,不是我的。
    
    你以為我是邀功嗎?是的,不過你隻說對了一半,我不僅僅是為自己,我是為千千萬萬個背後的妻子鳴不平,書讚譽、頌美樂。
    
    我隻是想說我曾經存在過,無關夫婿、氏族、子嗣,僅是作為我。
    

    作者閑話:

    寫完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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