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盡頭的微光越來越清晰，帶著久違的、屬於外界的氣息，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望見了水麵。然而，身後追兵的腳步聲也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夾雜著金屬碰撞和低沉的呼喝，在這幽閉的地下空間裏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響。
    宋十一緊緊攥著雲櫻兒冰冷顫抖的手，將她半護在身後，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向前狂奔。右肩的傷口因劇烈的奔跑而徹底崩裂，鮮血浸透了臨時包紮的布條，順著臂膀流淌下來，每跑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體內的毒素也因這極限的透支而瘋狂反噬，冰冷的麻痹感和灼燒的劇痛交織，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雲櫻兒更是驚惶失措，她身體本就虛弱，又經曆了方才情緒的巨大起伏和崩潰，此刻被宋十一拖著，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向前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氣吸入喉管，帶來一陣陣幹嘔的**。她隻能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將所有恐懼和力氣都用在跟上前麵那個搖搖欲墜、卻依舊如同磐石般擋在她身前的身影。
    “站住！”
    “別讓她們跑了！”
    厲喝聲從身後傳來，帶著淩厲的破空聲！是弩箭！
    宋十一猛地將雲櫻兒往旁邊一推，自己則借力向另一側撲倒！
    “嗖！嗖！”幾隻淬毒的弩箭擦著她們的衣角釘入前方的石壁，箭尾兀自顫抖不休！
    “殿下！”雲櫻兒嚇得臉色慘白，驚呼出聲。
    “別停！快走！”宋十一低吼著，顧不上肩頭撕裂的劇痛，一把拉起她，繼續向前衝！
    通道終於到了盡頭！那微光來自一扇虛掩著的、布滿鏽跡的鐵柵門！門外，是濃重的夜色和隱約的草木輪廓！
    出口！
    希望就在眼前！
    宋十一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用盡最後力氣，狠狠一腳踹向那扇鐵柵門！
    “哐當！”一聲巨響！鏽蝕的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鐵門被踹開了一道足以讓人通過的縫隙！
    清新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冷空氣瞬間湧入，讓幾乎窒息的兩人精神一振！
    “走！”宋十一將雲櫻兒猛地推出門外，自己緊隨其後！
    然而，就在她半個身子探出門外的瞬間——
    一道淩厲的刀光，如同暗夜中乍現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從側後方劈向她的後頸！角度刁鑽，速度極快！是那個一直隱藏在暗處、等待時機的殺手！
    宋十一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體內毒素翻騰，感官早已遲鈍，竟未能第一時間察覺這致命的偷襲！
    “殿下小心！”被推出門外的雲櫻兒恰好回頭，看到了這驚險的一幕！她想也沒想，幾乎是出於本能，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往回一撲，雙手死死抱住了宋十一的腰，將她狠狠向前一帶！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
    溫熱的液體，瞬間濺了宋十一滿背！
    那誌在必得的一刀，沒能砍中宋十一的後頸，卻深深劈入了撲過來替她擋刀的雲櫻兒的後背！
    “呃……”雲櫻兒發出一聲極其短促的、痛苦的悶哼，抱住宋十一的手驟然脫力，整個人軟軟地向前栽倒！
    “櫻兒！！！”
    宋十一的心髒在那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捏爆！她猛地回頭，看到雲櫻兒後背那道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際的、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看到那洶湧而出的、刺目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她單薄的白色中衣！
    巨大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
    “啊——！！！”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咆哮，原本因傷毒而黯淡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一直壓抑在體內、瀕臨崩潰的力量，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引爆！
    她甚至沒有去查看那偷襲的殺手，反手拔出一直藏在懷中的那柄祭祀銀刀，看也不看，憑著一種殺戮本能，向後猛地一揮！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那偷襲者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慘叫，持刀的手臂竟被齊腕斬斷！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
    宋十一看也不看那慘叫著倒地的殺手，扔掉銀刀，彎腰一把將已經昏迷過去、後背血肉模糊的雲櫻兒打橫抱起！
    她的動作快得隻剩下一道殘影，完全不顧自己右肩崩裂的傷口和體內瘋狂肆虐的毒素，抱著雲櫻兒，如同負傷的猛虎，一頭撞出了那扇鐵柵門，衝入了外麵漆黑的夜色和茂密的叢林之中！
    “追！”
    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吼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宋十一抱著雲櫻兒，在崎嶇不平、荊棘密布的山林中亡命奔逃。她的速度極快，腳步卻異常穩健，仿佛所有的痛苦和虛弱都在雲櫻兒受傷倒下的那一刻被某種更強大的東西壓製了下去。
    懷裏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沉重得像承載了她整個世界的分量。那溫熱的、不斷湧出的鮮血，浸透了她的前襟，黏膩而滾燙，像是最殘酷的刑罰，灼燒著她的皮膚和靈魂。
    不能停！絕對不能停！
    她隻有一個念頭——救她！必須救她！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後的追兵聲漸漸遠去，直到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直到眼前的黑暗幾乎要徹底吞噬她的意識，她才終於力竭，踉蹌著撲倒在一處隱蔽的山澗旁。
    她小心翼翼地將雲櫻兒放在柔軟的草地上，借著透過林葉縫隙灑下的微弱月光，查看她的傷勢。
    隻看了一眼，宋十一的心就沉到了穀底。
    那道刀傷太深太長了，幾乎貫穿了整個背部，邊緣皮肉翻卷，鮮血依舊在不斷滲出。雲櫻兒的臉色已經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體溫也在快速流失。
    失血過多！必須立刻止血！
    宋十一撕開自己早已破爛不堪的衣袍，手忙腳亂地想要為雲櫻兒包紮，可她的手因為脫力和激動而抖得厲害，幾次都無法將布條準確覆蓋在傷口上。
    看著那不斷湧出的鮮血，看著雲櫻兒生命氣息一點點微弱下去，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纏繞住了宋十一的心髒，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不是沒有經曆過生死，不是沒有見過血腥。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她感到如此絕望和害怕！
    “撐住……求你……撐住……”她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語無倫次地哀求著，徒勞地用手掌去按壓那可怕的傷口，試圖阻止生命的流逝，卻隻染了滿手溫熱的猩紅。
    冰冷的溪水潺潺流過，映著慘淡的月光，如同無聲的嘲諷。
    就在宋十一幾乎要被這巨大的絕望擊垮時——
    一隻冰冷的手，極其微弱地，動了動，輕輕覆上了她沾滿鮮血、顫抖不止的手背。
    宋十一猛地低頭。
    隻見雲櫻兒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那雙總是含著靈動狡黠或委屈淚光的眸子，此刻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翳，黯淡無光，隻有無盡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近乎解脫般的平靜。
    她看著宋十一，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卻最終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殿下……”她的聲音氣若遊絲，仿佛隨時會斷掉，“……別……白費……力氣了……”
    “不！你不會死的！我不準！”宋十一幾乎是吼了出來，眼眶通紅，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汙，砸落在雲櫻兒蒼白的麵頰上。
    雲櫻兒似乎想抬手替她擦去眼淚，卻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宋十一，眼神裏充滿了眷戀和不舍，還有一絲……深深的愧疚。
    “……對……不起……”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生命最後的氣力，“……又……連累……你了……”
    “……那個……我……她……好像……真的……”走了”……”她的眼神開始有些渙散，聲音也越來越低，“……這樣……也好……”
    “……殿下……以後……可以……安心了……”
    “……忘了我……好好……活……”
    最後一個“著”字，尚未出口，便已消散在唇邊。
    那隻覆在宋十一手背上的手，無力地滑落下去。
    眼睛，緩緩地、徹底地閉上了。
    呼吸，戛然而止。
    山林寂靜，唯有溪水嗚咽。
    宋十一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她看著懷裏那張再無生息的、蒼白而平靜的臉，看著那不再起伏的胸口，看著那凝固在嘴角的、未成形的笑容……
    世界，在她眼前，轟然崩塌。
    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