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頭疼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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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的危機如同夏日驟雨,來得迅猛,去得也快。在宋十一雷厲風行的調度下,一場潛在的邊患消弭於無形。公主府緊繃的氣氛逐漸緩和,但寢殿內某種微妙的變化,卻悄然沉澱下來。
    宋十一依舊忙碌,案頭堆積的公務仿佛永遠處理不完。隻是她留在寢殿內處理文書的時候,明顯多了起來。外間暖閣裏多了一張小書案,原本是給雲櫻兒習字用的,如今也時常堆上一些不甚緊要的卷宗。
    雲櫻兒的腳踝早已痊愈,但她似乎徹底忘了“回偏院”這回事,心安理得地霸占著暖閣的軟榻,美其名曰“此地風水養人,利於靜心”。
    這日,宋十一正批閱著吏部考功司的述職折子,朱筆懸停,凝神思索。暖閣那邊傳來極輕微的、窸窸窣窣的紙張摩擦聲,間或夾雜著一兩聲壓抑的輕咳。
    宋十一筆尖未動,目光依舊落在折子上,卻淡淡開口:“咳了就去喝藥。”
    窸窣聲立刻停了。片刻後,雲櫻兒細聲細氣地回道:“……不礙事的,就是嗓子有點幹。”
    宋十一沒再說話。約莫一炷香後,她擱下筆,起身走到外間。
    雲櫻兒正歪在軟榻上,對著本棋譜擺弄黑白子,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臉上立刻漾開笑意:“殿下忙完了?”
    宋十一沒答,目光掃過小幾上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水,以及雲櫻兒因咳嗽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她轉身從多寶閣上取下一個青瓷小罐,舀出一勺蜜色膏體,用溫水衝開,遞到雲櫻兒麵前。
    “喝了。”
    雲櫻兒接過溫熱的杯盞,清甜的梨香混合著藥材的微苦氣息氤氳開來。是她平日裏喝慣的秋梨膏。
    她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飲,眼睛卻彎成了月牙,偷偷覷著宋十一又回到書案後的側影。
    殿下記得她常喝的秋梨膏放在哪裏。
    心裏那點甜意,比杯中的蜜膏還要濃上幾分。
    又過了幾日,宮中設宴,為北境安定賀。宋十一需出席,直至深夜方歸。
    回到寢殿時,外間暖閣還留著一盞小燈,雲櫻兒卻不在榻上。內室也空無一人。
    宋十一蹙眉,正欲喚人,卻聽見偏殿沐浴處傳來隱約水聲。
    她腳步頓了頓,走向偏殿。
    白玉砌成的浴池內水汽氤氳,雲櫻兒背對著門口,泡在灑滿花瓣的溫水中,墨色長發濕漉漉地貼在光潔的脊背上,肩頭微微聳動,似乎正在……低聲哭泣?
    宋十一腳步停在屏風外。
    水聲掩不住那極力壓抑的、細碎的嗚咽,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傷心,與平日裏那副沒心沒肺、或是刻意討好的模樣截然不同。
    宋十一沉默地站著,沒有進去,也沒有離開。
    裏麵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一種疲憊的沉默。良久,傳來窸窣的出水聲和擦拭身體的聲音。
    宋十一悄然退開,回到外間書案前,隨手拿起一份早已批閱過的文書,佯裝翻閱。
    雲櫻兒穿著寢衣走出來,頭發還滴著水,眼睛果然紅腫著,見到宋十一,她明顯愣了一下,慌忙低下頭,試圖用濕發遮掩:“殿下……您回來了。”
    “嗯。”宋十一目光未從文書上移開,語氣如常,“怎麼還沒睡?”
    “就、就睡了。”雲櫻兒聲音還有些沙啞,快步想溜回暖閣。
    “頭發擦幹。”宋十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依舊沒什麼情緒起伏,“想明日頭疼?”
    雲櫻兒腳步頓住,遲疑地轉過身。宋十一已經放下文書,不知從哪拿出一條幹燥的軟巾,遞向她。
    雲櫻兒怔怔地接過軟巾,有些不知所措。
    “坐下。”宋十一指了指旁邊的繡墩。
    雲櫻兒依言坐下,背對著宋十一,心髒卻不受控製地怦怦直跳。
    宋十一拿回軟巾,站在她身後,動作有些生疏卻極其仔細地,幫她擦拭起滴水的長發。力道不輕不重,指尖偶爾無意間劃過她的頭皮或頸側**,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兩人都沒有說話。殿內隻有軟巾摩擦濕發的細微聲響,以及彼此清淺的呼吸。
    雲櫻兒低著頭,感受著身後那人難得的、笨拙的溫柔,鼻子一酸,方才在浴池中強壓下去的委屈又湧了上來,眼淚無聲地滑落,砸在手背上。
    “為什麼哭?”宋十一的聲音忽然從頭頂傳來,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雲櫻兒身體一僵,慌忙用手背抹去眼淚,聲音悶悶的:“沒……沒什麼……就是……水汽熏著眼睛了……”
    宋十一擦拭的動作未停,也沒有追問。
    直到長發半幹,她才放下軟巾,淡淡道:“睡吧。”
    雲櫻兒逃也似的鑽回暖閣的被子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看著宋十一吹熄了外間大部分燈燭,隻留了一盞小夜燈,然後走向內室。
    內室的床幔放下,隔絕了視線。
    雲櫻兒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許久,才迷迷糊糊睡去。半夢半醒間,似乎感覺到有人輕輕替她掖好了被踢開的被角,指尖帶著熟悉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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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之後,雲櫻兒似乎更加黏人了些。但她學聰明了,不再用那些誇張惹眼的方式,而是化作更細碎無聲的滲透。
    宋十一伏案久了,手邊總會適時出現一盞溫度剛好的茶,或是一碟剝好的堅果。她偶爾提及某本書,隔日那本書便會出現在暖閣的小書案上。甚至她批閱文書時慣用的那種墨,也總是被提前研磨得濃淡適中。
    這些細微處的妥帖,像春雨,悄無聲息地浸潤著冷硬的土壤。
    宋十一從未言謝,卻也未曾拒絕。有時甚至會極其自然地接過雲櫻兒遞來的東西,或是就著她的手喝一口茶,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卷宗。
    這日,宋十一需在刑獄司審訊一樁要犯,直至深夜才帶著一身血腥戾氣回到寢殿。
    她眉宇間帶著未曾消散的冷厲,眼底有血絲,周身氣壓低得嚇人。侍女們遠遠跪地,大氣不敢出。
    雲櫻兒卻迎了上來,手裏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羹:“殿下,喝點百合蓮子羹吧,清心去火的。”
    宋十一目光掃過那碗羹,又落在雲櫻兒帶著些許怯意卻堅持舉著的臉上,眼底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瞬。她接過碗,一飲而盡,將空碗遞回去時,隨口問:“還不睡?”
    “等殿下回來。”雲櫻兒小聲回道,仔細觀察著她的臉色,“殿下……很累嗎?”
    宋十一沒回答,揉了揉眉心,走向內室:“安置吧。”
    雲櫻兒看著她的背影,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內室裏,宋十一正自行解著蟒袍腰間的玉帶,或許是因為疲憊,動作略顯滯澀。
    雲櫻兒鼓起勇氣上前:“殿下,我幫您吧。”
    宋十一動作一頓,垂眸看著她。
    雲櫻兒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發顫,小心翼翼地搭上那冰冷的玉帶扣。她靠得極近,能聞到宋十一身上殘留的、極淡的血腥氣和審訊室的陰冷氣息,混合著原本的冷香,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味道。
    玉帶扣解開,厚重的蟒袍鬆懈下來。
    雲櫻兒又踮起腳,去幫她解頸間的盤扣。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宋十一頸側的皮膚,那裏的溫度比指尖涼得多。
    宋十一沒有動,也沒有阻止,隻是垂著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微微顫抖的睫毛和那節白皙脆弱的脖頸。
    直到所有扣子解開,雲櫻兒才鬆了口氣,後退一步,臉頰有些發燙:“好、好了。”
    宋十一脫下外袍,隻著中衣,走到床榻邊坐下,似乎極其疲憊地合上了眼。
    雲櫻兒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過來。”宋十一忽然開口,眼睛依舊閉著。
    雲櫻兒遲疑地走近。
    “手。”
    雲櫻兒不明所以地伸出自己的手。
    宋十一卻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掌心貼在了自己冰涼的額頭上。雲櫻兒的手很小,很軟,帶著溫熱的、生機勃勃的溫度。
    “頭疼。”宋十一的聲音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依賴和疲憊,“揉揉。”
    雲櫻兒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跳如擂鼓。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掌心下冰涼的觸感和那人微蹙的眉頭是如此真實。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伸出另一隻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輕柔地按壓著宋十一的太陽穴。
    殿內燭火昏黃,將兩人的身影投在床幔上,模糊地交疊在一起。
    雲櫻兒的動作生澀卻無比專注,她能感覺到手下緊繃的肌理在她的按揉下漸漸放鬆下來。
    許久,宋十一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像是睡著了。
    雲櫻兒停下動作,猶豫著要不要離開。
    那隻原本握著她手腕的手卻並未鬆開,反而微微收緊,將她溫熱的掌心更緊地貼在自己的額上,仿佛貪戀那一點暖意。
    雲櫻兒不敢再動,就保持著這個有些別扭的姿勢,坐在床沿,看著宋十一沉睡的側臉。
    褪去了平日裏的冷厲和鋒芒,此刻的殿下,看起來竟有幾分罕見的脆弱和安寧。
    雲櫻兒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直到手臂發麻,也不敢挪動分毫。
    窗外月色西斜,夜涼如水。
    而殿內,一室暖意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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