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八字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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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囊的寧神氣息似乎還縈繞在指尖未散。
    宋十一剛回到公主府書房,甚至未來得及換下那身沾染了草屑塵土的騎裝,老管家便幾乎是踉蹌著衝了進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驚惶。
    “殿下!丞相府……丞相府剛傳來消息,雲小姐她……她出事了!”
    宋十一執筆的手猛地一頓,朱筆在公文上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痕。
    “說清楚。”
    “說是……說是用碎瓷割了腕!發現時人已昏迷,血淌了一地……”管家聲音發顫,“丞相府亂成了一團,太醫都去了好幾撥!”
    案上的香囊無聲滾落在地。
    宋十一霍然起身,玄色衣擺帶翻了身後的圈椅,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她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周身瞬間迸發出的寒意卻讓老管家生生打了個冷顫。
    “備馬!”
    ---
    丞相府一片愁雲慘霧。
    下人們屏息凝神,腳步匆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藥味。見到長公主驟然駕臨,無人敢攔,紛紛跪地。
    宋十一徑直闖入內院雲櫻兒的閨閣。
    濃烈的藥味幾乎嗆人。丞相夫人正坐在外間垂淚,幾位太醫聚在一旁低聲商討,麵色凝重。內室簾幕低垂,隱約可見床上躺著一個人影。
    “殿下……”丞相見到她,連忙上前,臉上是真實的悲痛與後怕,“小女她……”
    宋十一抬手打斷他,一把掀開簾幕走了進去。
    床榻之上,雲櫻兒麵無血色地躺著,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生機,脆弱得如同一碰即碎的琉璃。左手腕處裹著厚厚的白紗,仍有殷紅血色隱隱滲出。她呼吸微弱,睫毛緊閉,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兩道淒楚的陰影。
    一個時辰前還在馬球場上,帶著鮮活氣息甚至對她露出感激笑容的人,此刻卻躺在這裏,生死未卜。
    宋十一站在床前,身影繃得極緊,目光死死鎖在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她袖中的手無意識地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為什麼?
    是因為馬球場上受驚過度?還是因為……別的?
    太醫戰戰兢兢地上前稟報:“殿下,萬幸發現得及時,血已止住,但失血過多,雲小姐身子又弱,能否撐過去,還得看今夜……”
    “救活她。”宋十一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她若有事,你們提頭來見。”
    太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應是。
    宋十一不再言語,隻是立在床尾,如同一尊沉默的玄鐵雕像,守著這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方寸之地。無人敢勸,無人敢近。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轉暗,又由暗轉深。
    直至後半夜,雲櫻兒冰冷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宋十一立刻上前一步。
    床上的人睫毛顫動許久,終於極其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眼神渙散,沒有焦距,充滿了巨大的茫然和虛弱。
    “……水……”她幹裂的嘴唇翕動,發出微弱的氣音。
    侍女連忙小心地喂了幾口參湯。
    雲櫻兒的眼神慢慢凝聚,緩緩掃過床邊的眾人,最後,落在了宋十一身上。
    她的目光停頓住,裏麵是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陌生和困惑。她看了宋十一很久,像是從未見過這個人,眉頭因虛弱和不解而輕輕蹙起。
    “……你是誰?”她聲音細弱,帶著重傷後的沙啞,語氣裏是全然的迷茫,“我……這是在哪裏?”
    滿室寂靜。
    丞相夫人忍不住嗚咽出聲。
    宋十一的心,猛地向下沉去。她俯身,逼近床榻,目光如炬,試圖從對方眼中找出任何一絲偽裝的痕跡:“雲櫻兒,你看清楚本宮是誰。”
    雲櫻兒被她淩厲的氣勢嚇得縮了一下,眼神像受驚的小鹿,慌亂地看向旁邊的丞相夫人:“娘……她是誰?我好怕……我的手腕好痛……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說著,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恐懼和巨大的困惑。她試圖抬起裹著厚厚紗布的手腕,卻被劇痛阻止,隻能發出無助的嗚咽。
    那眼神裏的空白,不像假的。
    宋十一直起身,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渾身發抖、連她是誰都認不出的雲櫻兒,一股極其陌生的滯澀感堵在心口。
    她記得馬球場上的出手相救,記得那個遞過來的香囊,記得更早之前所有古怪的言行。
    唯獨不記得她。
    太醫連忙上前診脈,片刻後,麵色複雜地回稟:“殿下,雲小姐失血過多,驚懼交加,加之原本就……就似乎心緒不穩,這失憶之症,恐是邪風入竅,暫時蔽塞了心神……”
    “能恢複嗎?”
    “這……不好說。或許幾日,或許幾月,或許……”太醫不敢再說下去。
    宋十一沉默地站著,看著雲櫻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抓著丞相夫人的衣袖,尋求庇護,眼神裏是全然的依賴和陌生,甚至不敢再看自己這個“陌生人”一眼。
    她忽然想起山穀梅林裏,雲櫻兒對著枯梅繞圈時那空洞的眼神,和她喃喃自語的“不知道”。
    以及更早之前,那些時而天真時而殘忍、時而溫順瘋狂、時而脆弱迷茫的碎片。
    像是一幅拚圖,永遠缺少最關鍵的一塊,或者……多出了無法歸位的幾片。
    她彎腰,撿起不知何時掉落在床腳的那個繡著辟邪紋樣的香囊,遞到雲櫻兒眼前。
    “這個,”宋十一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還記得嗎?”
    雲櫻兒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立刻搖頭,甚至往後縮了縮,仿佛那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宋十一收回手,將香囊緊緊攥入掌心,裏麵的藥材似乎都被捏得碎裂。
    她最後看了一眼床上那個徹底變成一張白紙、隻會瑟瑟發抖的雲櫻兒,轉身,大步離開了這座彌漫著藥味和絕望氣息的閨房。
    夜風撲麵而來,帶著寒意。
    宋十一翻身上馬,疾馳回府。玄色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
    她直接闖入書房暗室,對著空無一人的牆壁冷聲道:
    “查。”
    “從她回府後到割腕前,每一刻發生了什麼,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本宮都要知道。”
    “還有,”她頓了頓,聲音沉冷如鐵,“給本宮盯緊她。無論她是真忘,還是假忘。”
    暗處傳來低啞的應聲。
    宋十一攤開手掌,那個精致的香囊安靜地躺在掌心,辟邪的紋樣在燭光下顯得有些詭異。
    她想起雲櫻兒遞過香囊時那雙清澈見底、滿是感激的眼睛。
    以及剛才,看著自己時,那全然陌生的、帶著恐懼的茫然。
    哪一種,才是真的?
    香囊無聲滑落,掉進陰影裏,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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