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浸了濃墨的絲絨，將整個申城的霓虹都揉碎在裏麵。
    “星回，這次的甲方爸爸可是個大人物——”焰火設計”的創始人，顧焰。剛從國外拿了普利茲克獎提名回來的天才設計師，年輕有為，就是……脾氣不太好。”
    好友兼合夥人陳淼一邊開車，一邊絮絮叨叨地叮囑，“據說特別難搞，斃了七八個方案了。咱們工作室能不能拿下”棲雲觀”這個項目，就看你今晚的表現了。”
    沈星回坐在副駕上，側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神色淡然。他穿著一件質地很好的白襯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冷白的手腕，腕骨上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痣。整個人像一尊被精心打磨過的白玉，溫潤，卻也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嗓音清冽，像山澗裏初融的雪水。
    對於陳淼口中那個“脾氣不好”的顧焰，他沒什麼感覺。入行十年，他修複過價值連城的唐三彩，也碰過碎成幾百片的戰國青銅器，什麼樣的“疑難雜症”沒見過？再難搞的甲方，還能有那些穿越千年的文物難伺候？
    直到他走進“雲頂”會所那間煙霧繚繞的包廂，看清了主位上那個男人。
    那一瞬間，沈星回感覺自己引以為傲的冷靜和自持，裂開了一道縫。
    包廂裏光線昏暗，水晶吊燈的光被酒杯折射成無數斑斕的光點。沙發主位上，一個男人雙腿交疊，姿態閑散地靠著，指間夾著一根猩紅的煙。
    他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真絲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碎發下，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桀驁。鼻梁**，薄唇的弧度顯得有些刻薄。
    那張臉，比八年前褪去了青澀，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淩厲和侵略性，卻依舊是沈星回記憶裏最深刻的模樣。
    顧焰。
    那個曾經跟在他身後，紅著臉叫他“星回哥”的少年。
    那個在他最困頓的時候，像一束光一樣照進來，又狠狠將他推入深淵的少年。
    八年了，他竟然回來了。還成了自己的……甲方爸爸？
    這世界真**的小。
    沈星回站在門口，有那麼一秒鍾，幾乎想轉身就走。但他是沈星回，是“歸墟”工作室的門麵，是業內最專業的文物修複師。他不能。
    他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麵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跟著陳淼走上前。
    “顧總，您好。這位就是我們工作室的首席修複師，沈星回。”陳淼熱情地介紹。
    顧焰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直直地打在沈星回臉上。那眼神裏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帶著審視，帶著嘲弄，還有一絲……沈星回看不懂的、隱藏極深的痛楚。
    他沒說話，隻是玩味地勾了勾唇角，將手裏的煙蒂摁滅在水晶煙灰缸裏。那動作不緊不慢，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包廂裏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陳淼的笑僵在臉上，有些尷尬地打圓場：“那個……星回，快跟顧總打個招呼。”
    沈星回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指甲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他強迫自己迎上顧焰的目光，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一絲波瀾：“顧總。”
    兩個字，客氣，疏離。
    顧焰聞言，終於嗤笑出聲。他站起身，一米八八的身高帶來了極強的壓迫感。他走到沈星回麵前，比他高了大半個頭，低頭看他時，眼神裏充滿了戲謔。
    “沈老師？”他故意拖長了語調，帶著點北京腔的兒化音，顯得又痞又壞，“久仰大名。業內都說，沒有沈老師修不好的東西。就是不知道……修不修得了人心？”
    這話一出，陳淼的臉色都變了。
    這哪是甲乙方見麵，分明是尋仇現場！
    沈星回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悶又疼。他知道，顧焰在恨他。
    他抬起眼，清澈的眸子對上顧焰燃著火光的眼，語氣依舊平靜：“顧總說笑了。我隻是個手藝人，隻跟器物打交道。”
    “是嗎？”顧焰逼近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一種冷冽的木質香，強勢地包裹住沈星回。
    “可我聽說，”顧焰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沈老師最擅長的，不是修複，是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