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過藏經閣的花窗，碎銀般的光斑灑在相擁的兩人肩頭。岸雲岫緊了緊手臂，將枕眠星的臉頰更貼進自己心口。他瞧見枕眠星發間落著一小片鳳凰花瓣，便極輕、極慢地將其拈下，動作輕緩得如同細數光陰的紋路。
    枕眠星呼吸漸漸平穩，卻仍將臉埋在他素白衣衫裏，悶聲問：“地宮那邊……果真穩住了？”
    “嗯，暫且安定了。”岸雲岫低頭，見他發間沾了一絲塵灰，抬手替他拂去。指尖蹭過耳廓時，枕眠星微微瑟縮了下，卻沒躲開。岸雲岫解釋道：“那道禁製是我千年前親手所布，與我本源仙元相連，隻要我心脈無礙，便不會輕易垮塌。”
    “心脈？”枕眠星猛地抬眼，眸中水汽未散，卻亮得驚人，“你是不是又動用了傷及自身的法子？方才……我摸你脈息，似比平常弱了半分！”
    岸雲岫被他這緊張模樣逗得輕笑，捏了捏他頰邊微顫的軟肉：“就你眼尖，什麼都瞞不過你。”聲音低了些，“是用了些法子短暫壓製體內魔印，無妨——三百年前你拚死尋來的那株”鎮心草”，煉成的丹還剩半瓶，足以支撐。”
    聞言，枕眠星心頭一澀。憶起當時他為尋此草，陷身魔域瘴氣，歸來時咳得撕心裂肺。岸雲岫在塌前煎藥，笨手笨腳糊了三回，夜裏卻悄悄將那珍貴的草汁喂給了他。他不由得更深埋進岸雲岫懷裏，圈著他的手臂收得更緊：“那丹藥……省著些用。明日我去後山再尋尋看，興許有新冒頭的嫩苗。”
    “小傻子，”岸雲岫低頭，輕吻在他發旋，熟悉的藥草氣息混著一絲清甜桂香彌漫開來，“鎮心草十年方抽一片新葉，豈是說找便能找著的？”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巧錦囊遞入他手中，“這個，收好。”
    枕眠星疑惑地打開，裏頭靜靜躺著一片枯葉，邊緣已被摩挲得溫潤圓滑。他立刻認出，這正是當年那株鎮心草的一片葉子。岸雲岫煉丹時，總愛將它置在爐旁。
    “這是……”他指尖輕觸那片枯葉。
    “做個念想。”岸雲岫替他仔細係緊錦囊，紅繩纏繞指尖，打結的動作慢且輕，宛如在織一幅不朽的畫，“待我平安回來，便以它為引，你我一同煉一爐新丹——那時，你可要老老實實看著爐火，莫再像上次貪杯桂花酒誤了時辰。”
    枕眠星喉間一哽，隻悶悶應了聲“嗯”，又將臉埋進他衣襟。耳畔的心跳沉穩如深寺古鍾，卻比鍾聲更令他心安。他禁不住伸出指尖，在那心跳處極輕地敲了兩下，傳遞著隻二人能懂的密語。
    岸雲岫低笑一聲，握住那隻微涼搗亂的手，將它牢牢按在自己溫熱的胸口：“別鬧。再這樣調皮，我可要罰你了。”
    “罰我什麼？”枕眠星抬頭，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狡黠，“是抄那些枯燥劍譜？還是孤身守著這冷清的藏經閣？”
    “都不是。”岸雲岫溫柔地與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貼處暖意融融，“罰你——在我歸來那日，親手為我沏一杯你最拿手的桂花茶。要像你往常偷偷多放半勺糖那樣，甜一些。”
    枕眠星眼眶一熱，卻故意別過頭，帶了點孩子氣的任性：“就不放糖！偏要給你泡一杯極苦的茶，也讓你嚐嚐當年罰我抄劍譜的滋味！”
    “好啊，”岸雲岫答得幹脆，拇指輕撫他指節，眼中化不開的寵溺，“再苦的茶我也甘之如飴，隻要是你親手泡的。”
    風自窗隙流入，攜幾片鳳凰花瓣，輕輕飄落榻沿。岸雲岫望向窗外，月已西斜。他輕輕拍了拍枕眠星後背：“我……該回去了。”
    枕眠星沒有說話，隻是更深地埋首他懷中，環抱的手臂卻漸漸鬆了勁。
    岸雲岫緩緩起身，卻在邁步之際，衣角被猛地拽住。枕眠星攥緊衣袖，指節泛白，眼中水汽翻滾，聲音微顫：“你答應的……都算數，對不對？”
    “自然算數。”岸雲岫俯身，指尖輕柔將枕眠星額前碎發別向耳後，又輕捏他柔軟耳垂。目光沉靜如深潭，一字一句：“等我回來，便在同樣月色下，啟封那壇共藏的桂花陳釀。酒盡之後，你我的”雲””眠”雙玉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岸雲岫轉身離去。這次，枕眠星未再挽留，隻靜望著那素白身影如水墨般融入門外清冷的月色，直至隱沒無蹤。
    腳步聲徹底消失在石階盡頭，枕眠星才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手。那片鎮心草的枯葉躺在掌心，仿佛還留有一絲屬於岸雲岫的暖意。
    他小心翼翼地將葉放回錦囊，貼身收好在衣襟最暖處。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腰間懸掛的玉佩——一“雲”，一“眠”，各自靜立，默然等待著合璧之期。
    窗外鳳凰花無聲飄零，簷角殘破的風鈴被晚風叩響，細碎空靈，似在為歸期未卜的離別默默計時。
    枕眠星無聲躺回矮榻，臉頰深埋入枕間——那裏，似乎還留著岸雲岫未散的氣息，夾雜著苦澀的藥香與清甜桂花。
    他對著一室靜謐的月光，用最輕最柔的聲音低語：
    “我等……等你回來喝我泡的茶，無論是甜是苦；等你……回來共飲那壇老酒。”
    月華無聲流淌，悄然浸潤了矮榻邊的玉佩。玉暈朦朧漾開，暖光融融，仿佛應和他未曾說盡的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