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東宮的死寂不同，遠在西方的原野上，簡直就是一場感官的災難。
    刺鼻的劣質麥酒味、烤肉烤得半生不熟的焦糊味、混合著數十個壯漢汗液的酸臭味，像一堵無形的牆，狠狠地拍在他的臉上。
    耳邊是粗野的吼叫、放肆的大笑，以及金屬酒杯碰撞的刺耳聲響。
    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長長的、油膩的木桌旁。周圍，是一群身材魁梧、毛發旺盛、眼神凶悍的巨人。
    他們穿著簡陋的皮甲和粗麻布衣，腰間掛著長劍和戰斧，正毫無顧忌地用手抓起大塊的烤肉，塞進滿是油汙的嘴裏。
    林諾，不，現在他的新身份是雷西米羅，西哥特王國國王蘇因提拉最不受寵的王子。
    他的大腦同樣經曆了一場野蠻的記憶融合。與哥哥林安不同，林諾是軍工大學的高材生，性格更為張揚果決。
    他迅速消化了現狀：這裏是公元七世紀的伊比利亞半島，一個被後世稱為黑暗時代的地方。而他，雷西米羅，是一個母親早逝、身體孱弱、被所有人，包括他那個國王父親都視為恥辱的邊緣王子。
    “好家夥，我這是到蠻王衝撞時期了？”雷西米羅內心瘋狂吐槽，同時感到一陣陣反胃。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骨瘦如柴，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在這群壯漢中間，簡直就像一隻混進狼群的小雞仔。
    宴會的上首，坐著一個頭戴簡陋金環、滿臉虯髯的男人，正是他的父親，國王蘇因提拉。此刻，蘇因提拉的臉色鐵青，正竭力忍受著來自他下手邊一位大貴族的挑釁。
    那位貴族名叫赫爾曼，是哥特人中最強大的將領之一，擁兵自重，向來不把國王放在眼裏。他喝得滿臉通紅，一隻腳踩在桌子上，醉醺醺地指著國王，言語間滿是嘲諷。
    “我偉大的國王，您驅逐了拜占庭人，建立了強大的王國，可為什麼……您的血脈卻如此孱弱？”赫爾曼的大嗓門蓋過了全場的喧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蘇因提拉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卻一言不發。他需要赫爾曼的軍隊來鞏固邊防，隻能忍氣吞聲。
    赫爾曼見國王不敢作聲，更加得意。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終，像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玩具一樣，定格在了角落裏那個瘦弱的雷西米羅身上。
    “看啊！這就是我們未來的希望嗎？”赫爾曼誇張地大笑起來，引得周圍的貴族們一陣哄笑。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雷西米羅麵前，巨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他完全籠罩。
    “小王子，”赫爾曼低下頭，酒氣噴了雷西米羅一臉，“聽說您連劍都舉不起來？真是我們哥特人的驕傲啊！”
    雷西米羅麵無表情，內心卻警鈴大作。他知道，這家夥是想通過羞辱自己，來徹底撕碎國王最後的尊嚴。
    果然，赫爾曼伸出他那隻比雷西米羅**還粗的胳膊，猛地拍在桌上，震得餐盤一陣亂響。
    “來吧，小王子！讓我們比試一下”力量”！就比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發出了掰手腕的挑戰，“如果你能贏我，我就當眾向你和國王陛下道歉！如果你輸了……”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惡意滿滿地說道：“那國王陛下就得親口承認，他生了一個廢物！”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帶著看好戲的神情望向這對父子。蘇因提拉的臉色已經由鐵青轉為醬紫，他看著自己那個瘦弱的兒子，眼中充滿了絕望和憤怒。
    這根本不是比試，這是**裸的羞辱！以雷西米羅這小身板，別說贏，恐怕手腕當場就會被那個怪物給掰斷！
    “我這小身板怕不是要當場報廢，然後打包送去見上帝？”雷西米羅的大腦飛速運轉。硬碰硬是死路一條，必須另辟蹊徑。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他避開這場力量對決，又能反將一軍的理由！
    神……對了，神！在這個蒙昧的時代，神是最好用的擋箭牌！
    就在赫爾曼不耐煩地準備伸手去抓他時，雷西米羅突然站了起來。他瘦小的身軀在巨大的赫爾曼麵前顯得無比脆弱，但他眼神中的平靜，卻讓赫爾曼的動作頓了一下。
    “赫爾曼將軍，”雷西米羅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廳，“您的勇武，整個王國無人不知。用您最強大的地方，來對付我最孱弱的地方，這即使贏了，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榮耀，不是嗎？”
    赫爾曼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說得好聽！你這個小崽子，是想臨陣脫逃嗎？”
    “不。”雷西米羅搖了搖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他緩緩舉起右手，指向天空，用一種近乎詠歎的語調說道：“就在剛才，我得到了主的啟示。”
    “神啟？”這個詞一出，全場嘩然。貴族們麵麵相覷，連國王蘇因提拉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在這個時代，神啟可不是能隨便亂說的事情。
    雷西米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繼續說道：“主告訴我，真正的力量，並非源於肌肉，而是源於智慧。祂賜予了我智慧，讓我能用智慧，戰勝純粹的蠻力。”
    “胡說八道！”赫爾曼怒吼道，“你想怎麼用智慧戰勝我？用你的舌頭嗎？”
    “當然不。”雷西米羅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那張堅固的橡木長桌上。一個完美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
    “我們就賭一場，一場關於智慧的賭局。”雷西米羅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性，“我不需要和您比試掰手腕。我打賭，我可以用我的一根手指，就讓您這位偉大的將軍，雙腳離地。”
    “什麼？！”
    這一次，不僅是赫爾曼，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要用一根手指，讓一個體重超過兩百磅的壯漢雙腳離地？
    “哈哈哈哈哈哈！”赫爾曼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小王子，你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你在說夢話嗎？”
    周圍的貴族們也跟著哄堂大笑，他們看著雷西米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國王蘇因提拉的臉已經黑如鍋底。他覺得自己的臉，在今天，算是被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給丟盡了。他正要開口嗬斥，卻被雷西米羅一個堅定的眼神製止了。
    雷西米羅沒有理會眾人的嘲笑，他隻是平靜地看著赫爾曼，一字一句地說道：“赫爾曼將軍，您不敢嗎？如果我做到了，您就要像剛才說的那樣，向我和我的父親，偉大的國王陛下，當眾下跪道歉。如果我做不到，我任由您處置，我的生死，與王室無關！”
    這番話擲地有聲，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
    赫爾曼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平靜得可怕的孩子，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一絲動搖。
    但他轉念一想，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這小子一定是在故弄玄虛，想用這種方式挽回一點可憐的顏麵。
    “好！我跟你賭！”赫爾曼大聲吼道，生怕雷西米羅反悔，“在場的所有人作證！如果你做不到，我就當場擰斷你的脖子！”
    賭約成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雷西米羅身上，他們倒要看看，這個瘋了的小王子，要如何用一根手指，撬動一個哥特巨人。
    雷西米羅的神啟，究竟是能讓他絕地翻盤的救命稻草，還是把他推向深淵的作死催命符？一場關乎尊嚴與生死的豪賭，就在這蠻王的宴會上，正式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