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涼。門板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至全身。門內，傳來張嬸刻意拔高、卻帶著無法掩飾顫抖的喊聲：“湯！我的湯要撲出來了！”那聲音，像是為了掩蓋什麼，又像是為了驅趕什麼。
    我像個傻子一樣站在緊閉的門前，手裏空空的，心也空空的。餅幹碟子被拿走了，連同我最後一點卑微的勇氣。鄰居的善意？嗬，像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就破。那扇緊閉的門，比黃喬的拳頭更冰冷，更徹底地告訴我：“這裏，無人可依。”
    後來，我又試過樓下的王伯。他是個退休教師，平時看起來古道熱腸。我選在小區花園裏，假裝偶遇，想委婉地傾訴。
    “王伯，最近…睡不太好，總做噩夢…”我斟酌著詞句，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王伯推了推老花鏡，目光掃過我的臉頰，他臉上的和藹瞬間凝固，隨即化作一種深重的、近乎恐懼的憂慮。他左右看了看，仿佛在確認有沒有人注意，然後壓低聲音，急促地說：“小黃媳婦啊，這…這過日子嘛，磕磕絆絆難免的…床頭打架床尾和…黃喬他…他工作壓力大，你…你多體諒體諒他…忍一忍，讓一讓，家和萬事興啊！”
    他語重心長，話語裏卻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息事寧人”。甚至，他說話時，目光也總是不自覺地瞥向我家窗戶的方向，帶著和張嬸如出一轍的恐懼。他最後拍了拍我的手臂，力道輕得像羽毛，仿佛怕沾上什麼髒東西，然後像躲避瘟疫一樣，拄著拐杖快步走開了。
    “忍一忍…讓一讓…”
    這四個字，像淬毒的針，密密麻麻紮進我的心髒。
    體諒？體諒那隻被黑布驅使的怪物？忍讓？忍讓那無休止的非人折磨？
    原來，在他們眼裏，我的痛苦，我的傷痕，甚至我的命，都比不上“家和萬事興”這個虛偽的招牌，都比不上他們對那個怪物、對那塊黑布根深蒂固的恐懼！
    更深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我站在空曠的花園裏，陽光刺眼，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周圍是修剪整齊的花草，幹淨的小路，嬉笑跑過的孩童……一切看起來那麼正常，那麼美好。
    隻有我，像一個格格不入的汙點，一個散發著不幸和恐懼的病原體，被所有人默契地隔離在外。他們看見了！他們一定都看見了！但他們選擇了閉上眼睛，捂上耳朵，甚至……在無形中，成了那個怪物的幫凶！他們用沉默和“規勸”，為他的暴行築起了一道堅固的圍牆，將我徹底困死在裏麵！
    我抬頭看向自己家的窗戶，窗簾緊閉。但我仿佛能看到，窗後，黃喬正站在那裏，纏著黑布的手腕搭在窗台上，那圈黑布如同活物的眼睛，正冷冷地、帶著嘲弄地俯視著我。俯視著我在絕望中的徒勞掙紮，俯視著這冷漠人間的醜陋真相。
    一股比任何毆打都更深的寒意，從骨髓裏滲出來。求助？反抗？
    嗬……
    原來我早已身處一片黑暗森林。呼救聲，隻會引來更快的獵殺。而旁觀者，隻會沉默地等待分食殘骸。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回那棟房子。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
    門開了。
    熟悉的、混合著熏香和黃喬身上那股越來越濃的、非人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走了進去。
    身後，那扇象征著外部世界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最後一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