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檀反複思量昨晚那些話已經很久了，直到這個勉強可以喘息的間隙，才終於向宋聿成吐露。
    話說出口的那刻，他期待的釋然卻並沒有降臨，反而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隻激起一片無聲的漣漪，便沉入更深的、連他自己也看不清的底處。
    第二天淩晨五點他就醒了。睡意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索性起身，身體還殘留著年少時當Bboy的記憶——那時天不亮就被規定要起床訓練。
    他拉伸了有些僵硬的身體，泡了個熱水澡，然後獨自走去海邊坐下。
    鷗聲與潮聲起伏，晨光熹微，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被這遼闊的自然輕輕撫慰了。
    可一旦靜下來，昨夜對宋聿成說的那些話，以及對方聽完後沉默的側臉，又重重地壓回心上。
    手機響起，是喬元。他說杜春導演正在籌備的電影裏有個三番配角，覺得第五檀很合適，希望他來試試。
    這讓他想起從前。當年他因身體不得不放棄Breaking，喬元給他推薦了好幾條路：考播音主持、跟他做節目，或是申請國外名校去讀書。
    可第五檀說，他舍不得跳舞。
    於是喬元推薦了韓國的公司，正巧K社也遞來邀約，一切順理成章，他幾乎沒猶豫就去了。
    走進這一行，表麵是為了繼續跳舞，更深一層，是他想快點長大，快點獨立。
    他家境普通，Breaking那些年，出國比賽的費用、教練的差旅、訓練開支……幾乎成了姑姑一家的重擔。
    姑姑、姑父都是普通教師，為了陪他比賽，姑姑甚至動過辭職的念頭。姑父下班後還去跑出租、送外賣，就這樣撐了好幾年。
    好不容易他比出了成績，拿了冠軍，身體卻撐不下去了。
    錢，當然是一個現實的原因。他渴望讓辛苦半生的親人過得好一點，渴望彌補這些年他們因他的“任性”而扛下的累。
    可真正走進這個圈子，他才明白，愛豆並不隻是跳跳舞、唱唱歌那麼簡單。
    很多事身不由己，很多目光不由分說地落在他身上，他必須承接，必須做好。
    而現在，他站在一片迷霧裏。初心模糊了，方向也丟了。
    仿佛這一切拚盡全力的奔赴，並沒有真正帶領任何人走向更好的結局。
    想要在內娛站穩腳跟，去演戲確實是一條必經之路。有這樣的機會，按理說應該牢牢抓住。
    可他卻無法輕易說服自己。
    “喬老師，我……還是想跳舞。”第五檀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輕輕滑出，帶著不確定，卻也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堅持。
    電話那頭的喬元頓了頓，語氣更加懇切：“小檀，這真的是個很好的機會。雖然是配角，但人設很有層次。杜老師說了，這是大投資、衝獎的片子。我知道你喜歡跳舞，可我們總要為長遠打算。你跟公司好好爭取，這就是轉型的最好時機啊。”
    喬元以為他擔心公司不放人。畢竟，哪個愛豆不想轉型？更何況第五檀的身體早已是在強撐。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第五檀話沒說完，電話那頭已經換了人。
    “小檀嗎？我是杜春。”導演的聲音溫和而有力，“上次在民宿見麵，我就覺得你氣質特別，有張適合大銀幕的臉。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多，但很有發揮空間，我希望你能來試試。”
    第五檀握著手機，海風拂過他的臉頰。他聽得出來，兩位前輩是真心為他著想。
    他應該感激，應該立刻答應，應該對別人的好意說“謝謝導演，我會好好爭取”。
    可那句“抱歉”卻先一步溜出了嘴角。
    他也愛看電影、追劇，卻從未想象自己成為劇中人。他知道，無論在哪個娛樂圈，演員總比愛豆走得遠、受尊重。
    組合的禹熙哲、金泰宇今年不也紛紛試水表演了嗎？
    可就是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卻做不到。
    喬元和杜春很遺憾，但還是尊重他的選擇和想法。
    掛斷電話後，第五檀抱膝埋頭，痛苦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當然沒錯，可為什麼，又感覺哪裏好像做錯了？
    負責錄音的PD發現他沒戴麥克風，讓工作人員來提醒他。一位熟悉的女staff輕輕碰了碰他的肩：“檀xi，麥克。”
    第五檀慌亂地擦著眼淚，想要掩飾崩潰的情緒，但這一切都被眼前的工作人員和跟拍的PD看在眼裏。
    “眼睛進沙子了。”他揉著眼睛解釋道。
    這個製作組的工作人員經常在各種工作中見到NexNine的成員，不少還是他們拍攝團綜的固定班底。
    剛才來提醒他的staff就和他很熟，還曾收到過第五檀送的生日禮物。
    她什麼都沒多問，隻是體貼地遞上紙巾，輕聲說：“檀xi，現在風大，等中午陽光好的時候再出來吧。”
    “謝謝。”第五檀鞠躬道謝，起身走回大家入住的小屋。
    臨近中午，宿醉的成員們陸續醒來。
    一頓喧鬧的早午飯後，眾人湧向海灘，借著沙灘車競速和排球比賽盡情揮灑著積壓的熱情。
    忙內薑智勳興奮地跑向海浪，卻在岸邊刹住腳步，低頭看著自己的褲腳有些為難。
    第五檀自然地蹲下身，仔細地幫他一圈圈挽起褲腳，露出腳踝。
    “哥，謝謝啦！”薑智勳笑容燦爛，轉身就衝進浪花裏。
    不遠處的沙灘上，宋聿成手裏的排球突然脫手——不偏不倚，重重砸在第五檀和薑智勳之間的沙地上，濺起一片沙粒。
    第五檀愕然抬頭，對上宋聿成深沉的視線。
    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看不出情緒，隻淡淡一句：“手滑。”說完便轉身走開，留下第五檀怔在原地，心裏泛起一陣莫名的澀意。
    直到他看見宋聿成故意湊到韓恩佑和尹智久中間，一手攬住一個，笑得格外張揚，甚至低頭在尹智久耳邊說了句什麼，惹得對方大笑著推他。
    第五檀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
    因為他對忙內自然而然的照顧，所以宋聿成在用這種方式表達不滿。
    很幼稚，卻也很……直接。
    更讓他心驚的是，當意識到這一點時，自己胸腔裏翻湧的情緒——那分明是對韓恩佑和尹智久的介意。
    他竟然在吃醋，對象還是朝夕相處的成員。
    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宋聿成的在意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連這樣不經意的親近，都會在他心裏掀起這樣大的波瀾。
    所以其實自己很在意宋聿成跟別人的關係，但是又拉不下臉去質問，覺得這樣很丟臉，可是……
    輸了沙灘車比賽的成員去準備晚餐，其他人自由活動。
    晚餐前，輸了沙灘排球比賽的第五檀、宋聿成和李赫三人被發配到廚房準備晚餐。
    鏡頭前，他們一如往常地打打鬧鬧，表麵的和諧維持得滴水不漏。
    韓式料理由李赫主廚，他讓第五檀嚐泡菜湯的味道，然後用期待的目光等待評價。
    第五檀嚐了一口，真誠誇讚：“很好喝。”雖然還是不太習慣異國料理的風味，但成員們做的，他早已吃慣了，甚至發自內心覺得很好吃。
    旁邊正低頭準備烤肉的宋聿成聞言，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撇撇嘴，視線仍盯著烤盤，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身旁的第五檀聽清：“也給我嚐嚐呀。”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忽略後的別扭。
    李赫立刻笑著伸手揉了揉宋聿成的頭發：“哦莫，我們小Asher得多吃點才能長高高。”組合裏的哥哥line總愛這樣把他當小狗狗一樣調侃。
    第五檀沒說話，隻是默默拿起勺子，舀了一點湯，輕輕吹了吹，然後若無其事地遞到宋聿成嘴邊。
    他的動作自然流暢，仿佛隻是順手之舉，目光卻低垂著，不敢與宋聿成相接。
    宋聿成愣了一下，抬眼看向第五檀微微顫動的睫毛和泛紅的耳尖，嘴角幾不可見地向上彎了一下，就著第五檀的手低頭喝掉了那勺湯。
    “嗯，是還不錯。”他低聲說，聲音裏那點莫名的焦躁似乎瞬間被撫平了。
    狹小的廚房空間裏，空氣仿佛忽然變得粘稠起來，某種無聲的暗流隻在兩人之間極近的距離裏悄然湧動，將周遭的喧鬧都隔絕開來。

    作者閑話：

    感謝給我投枝枝，讓這本書呆在原創大賽第一名的朋友們，謝謝你們喜歡這本書!快要月末了我們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