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生而為“樹”?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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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985年,海市玉山南麓,某個未知墓穴中。
    空蕩非常,漆黑無比。
    僅一口金絲楠木鑄成的棺槨安靜躺在墓穴中央,周身圍著一圈淡綠色透明熒光。
    五個男人舉著火把靠近,腳步輕若浮空,怕驚擾了在此沉睡千年的人。
    其中一個領頭的停下腳步,彎腰行了個禮,以表他們的打擾和歉意。
    行了禮,男人轉身掏出包中的筆記本,似是在記錄什麼。
    突然,身後的棺槨發出一聲巨響,男人轉身一看,竟是厚重的棺蓋被人沉沉抬起!
    他焦急跑去,隻見棺內躺著一個女人,皮膚皙白,麵色紅潤,仿佛才剛被下葬。
    女人雙手交疊在腹部,掌心裏握著什麼東西,透出一縷淡綠色透明的熒光,將棺槨內映照得好似一片散發著自然清香的綠林。
    棺槨外圍那一圈綠光,竟是來自棺內。
    幾個男人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深受吸引。
    震驚之餘,領頭的似乎轉頭向幾個男人交待了什麼,可打開棺蓋的始作俑者隻是一扯嘴角,便彎腰將棺內女人的手掌扒開,取出了裏麵的東西。
    那東西,竟是一顆——雲杉球果?!
    領頭的怒無可怒,上前欲與男人動手,可男人竟無半點所謂,他拿著球果便跑出了墓穴。
    而隨著球果離開,棺槨上的亮光已然消失不見。
    緊接著,棺內的女屍就在眨眼間從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變成一具陰森白骨,仿若剛才的一切皆是幻象,現在才是現實。
    *
    五十年後,蘇市紀家。
    一如往常,用過晚飯後,沈婉君又來到院子裏,給陪伴了她將近五十年的雲杉樹澆水。
    說來也奇怪,雲杉這種樹一般生活在高海拔地區,但這棵雲杉卻在蘇市活得格外精神。
    沈婉君看著雲杉,沒片刻,眼神便失了焦點,空洞無光,意識竟不知神遊到了何處。
    五十年前的今天,她接到丈夫死去的噩耗,痛不欲生,瘋了一陣。
    後來,病情好轉,她翻看她丈夫的遺物,除了一本筆記本,就是這棵雲杉的半顆球果。
    她把球果種進後院,每天悉心照料,以此來彌補沒為她丈夫辦衣冠塚的遺憾。
    她堅信她丈夫沒死,死要見人,活要見屍,她不願用一句虛無縹緲的“死了”就定性她丈夫真的離開了她。
    她更不願用那冰冷的泥土和石塊,去埋葬他丈夫的一切。
    她認為衣冠塚,是一種詛咒。
    這天,是沈琬君八十大壽,可丈夫忌日這天過壽更是犯了她的忌諱。
    她隻拿著孫子紀遠送的手繩,往雲衫上掛。然後坐在地上,和雲杉講話,仿佛隻要她說出來,雲杉就會將這些思念都轉達給她丈夫。
    紀遠係著圍裙,剛給沈婉君熬好了藥發現人不見了,匆匆來尋,才看到沈婉君又在和雲杉講話。
    紀遠活了二十餘載,沈婉君對雲杉的感情從小看在眼裏,她真把雲杉當成對丈夫的情感寄托了。
    “奶奶,”他走過去,給沈婉君披了件外衣,“夜裏涼。”
    “阿遠啊,”沈婉君轉過頭看向紀遠,又拉住紀遠的手放在掌心裏,“奶奶給小樹戴手繩呢。”
    不同顏色的十根手繩,被穩穩掛在雲杉樹梢上,活像一棵不應時節的聖誕樹,仿若被注滿星星的夜空,顯得那麼孤寂又那麼熱鬧。
    “小樹知道這是手繩嗎?”
    紀遠眯眼看著沈婉君,嘴角含笑,似在看一個萌物。
    “小樹知道,你爺爺也知道。”
    紀遠聽沈婉君念叨他爺爺也有二十幾年,可他對這個素未謀麵的爺爺一點都不了解,隻知道他死了,卻活著,活在沈婉君心中。
    “奶奶,爺爺他……”
    紀遠又斟酌了一下用詞,“他一定也很想你。”
    紀遠看著沈婉君佝僂著腰,還不到自己的胸口,白發絲絲縷縷,覆蓋了滿頭的黑發。
    沈婉君眼角深深的褶皺裏,盛滿了亮晶晶的水汽。
    “五十年了,你為何還不回家?”
    沈婉君盯著雲杉,緩緩走去,似乎那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愛人。
    而雲杉似是聽懂了她的語言,竟發出了絲絲淡綠色透明的光亮,漸漸地,整棵樹就被這層綠光所圈圍住,像是一道透明的屏障。
    須臾間,光亮充斥了整個院落。
    這綠光清透如絲,又仿若河海湖波,絲絲綠波又在微風的吹拂下蕩起小小的波瀾。
    紀遠環院一周,竟看到了一片綠林的投影!
    這雲杉樹下仿佛藏了一台投影儀,竟將高原綠林的景象投到了這裏!
    紀遠不由得震顫。
    “是海市!”
    沈婉君說了句,眼眶裏盤旋的淚早已隨著縱橫的溝壑流向了地底,此時的她,眼裏是一片光。
    是看到的綠光,和希望。
    “海市?”
    “對,是當初你爺爺寄回來的那幅畫。”
    沈婉君眼含熱切,等待多年的人,竟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與她見麵了。
    “你爺爺剛到海市考古不久,就畫了一副他們臨時駐站點的美景,差人帶回來給我,作為我們結婚一周年的禮物。”
    沈婉君細細描摹著每一道光影蘸成的畫麵,聲音裏帶著掩不住的激動。
    “這雲杉球果是你爺爺的隊員在送來噩耗時一同交給我的,我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但我知道,這一定是你爺爺帶給我的結婚兩周年禮物。沒想到這雲杉,竟裝著這樣的驚喜。”
    沈婉君轉過身,走近雲杉,伸出手欲像往日般**雲杉。
    可手還沒觸碰到雲杉的葉子,一陣激烈的電流從指間迅速傳到了心間,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便已軟癱在地。
    “奶奶!”
    紀遠疾速跑過去抱起沈婉君,沈婉君已經暈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紀遠從醫院回來,便怒氣衝衝走向後院,揚言要砍了雲杉當柴燒。
    也就在這一刻,雲杉的亮光害怕似的消失了。
    “你聽得懂人話?”
    小雲杉:“不然呢?誰像你這麼笨,看不見小樹我的本體就算了,還聽不到我的聲音。”
    紀遠拎起斧頭就要砍向雲杉,雲杉怕了,匆忙用綠光將自己從頭到腳圈圍住。
    紀遠還沒砍,沈婉君便匆匆跑來阻止。
    “小樹有靈性,傷不得!”
    “可他傷了您!說不定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身了!”
    紀遠從小就是被沈婉君帶大,他容不得任何對沈婉君不利的東西存在。
    小雲杉:“妖魔鬼怪?是說我嗎?臭人類,你有沒有良心啊,竟敢說我是妖魔鬼怪!”
    “我聽得到小樹說話,”沈婉君說,“他並沒有惡意。”
    小雲杉:“……”
    搞半天,這老奶奶原來是會通靈的人類啊!
    小雲杉立馬閉了嘴,他通了人類語言後說過很多話——自言自語,不知哪一句被她聽了去,心虛。
    “奶奶……”
    紀遠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帶著幾分擔憂。
    “這小樹替你爺爺陪了我五十年,許是我天天向他訴說心事,他便有了靈性。昨晚,他並沒有傷到我,他隻是在用那些東西哄我開心。”
    小雲杉似是在回應沈婉君,抖了抖身體,雲杉樹枝沙沙作響。
    其實小雲杉本人(樹)比紀遠更懵,他意識初開,剛睜眼看世界,就見兩個人類在自己眼前說些聽不懂的話。
    不過小雲杉聰明呀,他讀取了沈婉君的意識,這個世界的規則和語言瞬間便掌握了。
    小雲杉知道沈婉君所思所想,便將她深埋於心的那副海市圖投影給她看,也就像她說的,他確實是在哄她。
    可不知為何,沈婉君在觸碰到自己的光影時,竟暈了過去。
    “阿遠,”
    沈婉君拿過紀遠手裏的斧頭,放在一旁,在雲杉下坐下。
    “奶奶有一事求你,可以嗎?”
    “不就一棵會發光的樹嘛,我不砍就是了。”
    紀遠看了眼雲杉,那眼神裏含有半分警告半分忌憚。
    小雲杉:“……”
    這人怎麼這樣啊,恩將仇報!
    小雲杉白了他一眼,嘁了一聲。
    “不是這個事。”
    沈婉君露出了憂傷的神情,從小到大,紀遠沒見過這樣的沈婉君。
    “你爺爺,沒死,”沈婉君說,“他肯定還活著,在海市的某個地方。或許,是他迷路了,回不來而已。”
    “如果他真死了,那他為什麼還不來接我?我們說好同生共死,他先死了就會來把我接走,可我,都苟活了五十年!”
    “阿遠,你帶奶奶去找你爺爺好不好?”
    想去找丈夫的念想從未如此強烈過,從昨晚看到雲杉投射的海市綠林圖,沈婉君再也按耐不住,她想去接丈夫回家。
    “你要去海市?”紀遠難免震驚。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活著,我就把他的人帶回來,他死了,我就把他的屍骨帶回來。他不能就這樣在異鄉,不死不活的……”
    沈婉君覺得自己瘋魔了般。
    小雲杉看過沈婉君的生平,用一輩子,等一人歸,這是種什麼樣的情感,小雲杉不懂。
    但沈婉君的心情,他似乎能類比類比。
    他知道自己存在了很久很久,卻不知為何而存在,不知自己來自何處,沒有欲念,沒有寄托,沒有歸屬,仿佛混沌初開時空氣中的一粒塵土。
    沈婉君活著,是為了等愛人回歸。
    那他存在著,就隻是為了成為一棵樹嗎?

    作者閑話:

    (招手,點頭,微笑):大嘎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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