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鼻間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很熟悉，是在醫院。
    他動動手指，感受到針頭拉扯的疼痛。看來自己還活著。
    趴在一旁小憩的吳姐看到他醒來，將吸管遞到他嘴邊。
    “沒事了念安，幸好發現的早。燃氣中毒沒有很深，打完點滴我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沈念安喝了兩口水潤潤喉，聲音帶著嘶啞，有氣無力。
    “我求您了…不要再救我了。”
    吳姐沒有回應。她不知該做些什麼或者說些什麼能掐斷沈念安尋死的念頭。這個孩子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感情深厚。隻是做人下屬的，不能僭越過問主家的私事。
    想了很多鼓勵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她摸了摸沈念安幹瘦的臉頰。
    “好孩子，新學校很好。老師也很好，換個環境你會舒服很多的。”
    沈念安撇過頭去不作聲，閉上眼假寐。
    度過了前兩天開學的興奮期，六點多就開始的早讀課太痛苦了。
    頭頂的吊扇吱吖吱吖的從早轉到晚，一節課後吳同用校服把頭一蓋，麵前堆上幾本書趴下就睡。
    因為身高他坐在最後一排，經過一個夥食挺好的暑假，好像又長高了。眼看就要一米九了。
    放眼望去，一個課間睡倒三分之二的人。楊齊更是直接把凳子一並當長椅睡了。
    二班的班主任老張走進教室，看到這前赴後繼的倒下一片，拿著數學書卷起來在講台上用力拍了三下。
    啪！啪！啪！
    “都給我起來！你們還當自己是高一嗎？！想想離高考還有多少天？！睡得著嗎！”
    吳同的眼皮好像502粘住一樣。睡得著，太睡得著了。天天打雞血，打的都免疫了。
    這一吼叫醒了班裏大部分人，都揉揉眼睛伸伸懶腰掏出來第一節課的書。
    老張滿意的清清嗓子，向外招招手。
    “那個，介紹一下，我們班新來的同學。從大城市寧海轉來的，大家以後互相學習嘛！”
    一聽這話，剛剛剩下沒醒的人全醒了。
    看到來人，吳同的眼睛睜大了幾分，瞳孔微顫。
    是他！
    隨即對上了楊齊扭頭詢問的眼神，他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畢竟那天走後搶救室裏人是死是活他都不曉得。
    在其他人都還熱的冒汗的九月，沈念安穿著一身長袖長褲，顯得有些怪異。
    還是一頭微卷的亂發，他眼神疏離，禮貌開口。“各位好，我是沈念安。”
    底下同學忍不住交頭接耳的議論，老張帶頭呱唧了幾聲，指了指最後一排。
    “沈念安，你先坐吳同旁邊吧！你晚來了幾天，剛排過座位。”
    吳同愣了愣神，因為最後一排就兩個人，為了方便放書，都選擇了靠牆坐，所以他一直沒同桌。
    “快點，吳同別發呆，幫你同桌搬下桌子。在外邊。一會兒打鈴上課了！”
    說完老張就走了。
    看表還有五分鍾上課了，吳同起身走到門外。一手從桌洞掏過去提起來，一手夾起凳子。砰的一聲扔在地麵上，把兩張桌子並齊。
    他手上傷口剛剛掉疤，呈現一種和其他部位不一樣的肉粉色。
    沈念安走過去坐下，這時語文老師走進來，叫大家打開課本。
    沈念安沒有帶書，他的書是寧海帶來的，跟現在這個學校用的不是一個版本。隻能等學校發新的。
    吳同看著他空著手走過來的，現在端正的坐著聽，自己手裏的書頃刻間有些燙手。不給他看吧顯得自己小氣，給他看萬一人家不領情那更尷尬。
    僵持了兩節課，誰都沒有開口。第二節課下課是大課間，有半小時休息時間。楊齊拽上吳同就到三班就找錢順。
    “啥？！那家夥在你們班？！！還跟吳同坐一桌？”
    三個人趴在教學樓頂層的天台上透氣，腳下扔了零星幾個煙蒂。
    楊齊憤憤不平。
    “那天我算錯帳了！咱倆的助學金加起來有兩萬四啊！這個錢必須算他頭上！”
    樓頂燥熱的風呼呼吹過，吳同的臉看不出表情，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
    “他好像不知道那天我們救他，估計那個陪同的女人沒有告訴他。”
    把助學金算在他頭上，好像也有點牽強。
    預備鈴響起，三人往樓下跑。
    吳同從後門進教室，想偷偷溜回座位。他和沈念安背後是兩個一米多高的大號垃圾桶，離得後背很近。外邊的人不挪動一下他有點擠不過去。
    吳同蹲在過道裏，看著沈念安紋絲不動的盯著黑板沒有讓空的意思。咬咬牙雙手撐在垃圾桶上就想躍到自己位上去。
    沈念安驀的一欠身，吳同右手打滑連人帶桶側翻在地。楊齊已經趁老師沒回頭回座位了，聽到這動靜前排的視線都落在最後一排上。
    “吳同！這節課你站著上！”
    代課老師的粉筆精準的落在他身上，吳同默默起身扶起垃圾桶站在窗邊。
    他低頭看到沈念安顫動的睫毛，和眼睛裏閃過的狡黠。吳同不解，這家夥也不能恩將仇報吧。
    “刁民。”聲音不大不小，分貝剛好夠鑽進吳同的耳朵。
    什麼意思？刁民？真當自己是來體驗生活的太子爺了！吳同的拳頭攥緊，礙於在課堂上沒有爆發繼續聽課。
    一中的晚自習有三節，住校生是全上的，走讀的學生為了安全起見可以選擇提前一節課放學回家。
    吳同心裏的氣憋悶了一天，他沒有選擇告訴楊齊和錢順，怕他倆一點就著直接把這小子揍一頓。但這一句罵，他要自己找回場子！
    下課鈴聲響起，沈念安果然收拾起背包準備提前走。吳同掐好時間跟上去，距離保持在十步遠。
    要從學校大門出去，會經過兩棟教學樓之間的一條路，路兩邊的牆上爬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在夜色中陰沉沉的隨風飄蕩。
    路上回去的走讀生寥寥幾人，吳同低頭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沈念安的背包，連人一起拽進旁邊的樓道。
    砰的一聲，沈念安的身體砸在上鎖的鐵柵欄上。他的脊骨瘦的凸出，硬碰硬的痛感疼的他麵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小子也太輕了，自己力道使大了嗎？吳同看他表情痛苦。轉而又想到自己不能心軟。
    “你今天，到底為什麼罵我？！”
    沈念安還沒有緩過來，他根本不想搭理麵前這個傻大個+**，於是背靠在欄杆上。抬頭看著吳同，眼底是濃鬱的倔強。
    “前段時間在學校門口訛了一萬塊錢的人是你吧？”
    他眨眨眼，嘴角輕蔑的提起。“確切的說，是你們仨。”
    吳同的肺都要鼓起來了，之前罵他一個。現在罵一帶二。
    他後退兩步，寬闊的身軀將沈念安籠罩其中。飛速的脫掉上衣。褲子往下拽了幾公分，露出了腹股溝。
    一些不好的記憶立刻湧出，沈念安把驚恐壓在口中。慌亂的用背包擋住自己。雙手抱頭在地上縮成一團。
    吳同無視他的驚慌，指著自己腰側的疤痕，又指指臉上。再把腿往沈念安臉上一伸。
    “這！這！這裏！你**管這叫訛人？！”
    他抓住沈念安的脖子，將右手遞到他眼前。
    “睜大眼睛看看，如果你不記得，回去問問跟你一起的大姐，這疤是怎麼來的！”
    沈念安從自己腿間抬起頭，眼眶因為受到驚嚇紅紅的，他看到吳同手上粉色的傷疤，腦海裏拚湊出了一些聯想。
    月色浸在吳同背光的身軀上，蜜色皮膚上汗水反射的光亮晶晶的，胸口一起一伏。沈念安黑漆漆的瞳仁看的有些失神。
    這會覺得雙腿發軟站不起來，眼前一黑直直的趴到在地。
    吳同以為他裝的，拿腳碰碰沈念安的肩膀，沒有反應。
    自己一下沒動他，怎麼就倒下了？
    把人翻過來，吳同看他嘴唇發白，眼珠還在眼皮下轉悠。從書包摸出一顆薄荷糖塞進他嘴裏，使勁拍了拍臉。
    沈念安悠悠轉醒，眼睛有了焦點。
    果然猜對了，低血糖。看這身板子平時是沒吃飯的習慣嗎？！
    吳同出完了氣，俯下身一隻手掐到沈念安腋下就將人提起來。
    他光著上身，沈念安右手順勢搭在他脖子上，一起往校外走。開門的時候保安狐疑的抬頭看了看。
    司機已經在門口等候了，看到人被扶著出來的，急忙下車。
    開學之前吳姐就說過，不接送沈念安。太過引人注目反而不好。但是第一天還是忍不住讓人過來看看情況。
    司機把人扶進車裏，回頭詢問下吳同。
    “沒事兒，我下課遇到他暈倒了。給他吃個糖。”
    說完把背心重新套上，轉身離開。
    沈念安有氣無力的靠在後座，呼吸略微急促。
    “王叔，這個人是不是來過家裏？”
    司機看到這倆人在一塊，沒有隱瞞。一五一十的把那天發生的事告訴沈念安。
    如果沒有他摻和，自己應該已經解脫了吧。沈念安心情複雜。
    第二天吳同早讀晚到了一會，昨晚回去後他輾轉反側，閉上眼睛總能想到沈念安輕顫的睫毛，還有皮膚下摸著硌手的肋骨。
    走進教室，身後的兩個垃圾桶已經挪去後門了。地上也清理幹淨了。吳同坐下，拍了拍正在閉著眼背書的前排同學蔣樂樂。
    “怎麼回事？”
    沈念安就坐在他身邊，可吳同偏偏沒有去問他，顯得二人不熟。
    讀書聲嘈雜，蔣樂樂非常大聲的喊。
    “哦，垃圾桶啊！沈念安跟老師說他有哮喘聞到就想咳嗽。挪走了！”
    然後閉上眼睛又背起來。“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
    吳同往旁邊撇了一眼，這麼大聲喊。沈念安就跟沒聽見一樣繼續讀書。他音量小，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很認真。
    吳同掏出自己的書也開始念，不經意的笑落在沈念安眼裏。
    哼，還挺能裝模作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