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身穿青衣的小學徒走來，姣好的臉上卻綴了一雙呆滯的眼，破壞了整體的風情。隻見她端著盛放油彩的瓷碟，小心翼翼地走近梳妝台。她的動作僵硬，目光死死黏在江浸月的側臉上。那是一種極為癡迷的眼神，帶著甘願溺斃的狂熱。然而，就在她要將碟子放桌上時，手指不知為何突然劇烈一顫。
    “哐當！”
    瓷盤脫手，摔在堅硬的水磨石地上，瞬間變得四分五裂。好似被打翻的調色盤，各種顏色都混在一起，紅的，黑的，白的，被迫狼藉地濺開。甚至有幾滴汙濁的暗紅，沾染上江浸月雪白中衣的下擺，一些更是飛濺到他未穿鞋襪就踩在冰冷地麵的赤足上。
    死寂。
    後台所有的“聲音”，包括那些梳頭聲，布料細微的摩擦聲瞬間消失。
    小學徒臉上的癡迷瞬間退去，徒留下慘白如紙的臉色與恐懼的雙瞳。她的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放大，如同一尊被抽去骨頭的泥塑，“撲通”一聲軟倒在地。她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喉嚨發出“咯咯”的抽氣聲，好似瀕死的魚拍打在岸邊，一個字也說不出。
    程不意身旁的梳頭老師傅也渾身發僵，枯瘦的手指懸停在半空，眼中盛滿驚懼。
    江浸月一點點地低下頭。
    他看著自己雪白赤足上那點兒刺目的暗紅油彩，好似白玉染上令人扼腕歎息的瑕疵，引得他看了良久，就到程不意都能數清心跳的躍動。
    而後，他伸出兩根修長有力的手指，指節分明的骨頭包裹著蒼白卻毫無血色的皮，極其緩慢的撫動著，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專注。隻見他輕撚起腳背皮膚上的那一點兒汙濁，指尖微微用力，那點兒暗紅便暈染開來，在玉白**上拖出一道淺淡而刺眼的紅痕。
    他抬起手，將沾了點油彩的指尖放到跟前仔細端詳著，燈光暗黃，照的那點兒紅如同凝固的血一般。
    終於，他開了口，聲音清泠泠的，好似碎玉敲冰一般，帶著一種奇異到足矣穿透靈魂的力量，冰冷得沒有一絲人味兒：
    “髒。”
    如此輕飄飄的一個字，使得癱在地上的學徒猛的一顫。她喉嚨裏的咯咯聲好似變成了絕望的嗚咽，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她拚命地想去擦拭江浸月腳背上的紅痕，動作間帶著不顧一切的癲狂。
    指甲在腳背上刮出血痕後，她還未來得及有其他動作，便被身旁的其他人用力拉開，朝外麵扔去。
    江浸月卻連眼皮都未抬，仿佛剛才匍匐在腳邊顫抖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礙眼的垃圾。他收回目光，重新將目光投向那麵菱花鏡。鏡中映出他毫無波瀾的麵龐，他抬手輕點的下鏡子邊緣，角落裏程不意的身影瞬間繃緊。他平靜道：
    “你，過來給我描眉。”
    霎時間，程不意就收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審視，這讓她有些不適。她僵著身體走上前，硬著頭皮拿起了放在梳妝台上那一支細如柳葉的描眉筆。筆尖飽蘸妖異而純正的胭脂紅。江浸月順著視線，微微側過頭，程不意開始在他臉上細細勾勒他本就上挑的眼尾，動作優雅而精準。
    他隻靜靜地注視著她，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專注。
    那抹紅豔逐漸在他的眼尾暈開，拉長，瞳眸好似泣血一般，帶著一股子驚心動魄的妖異美感。而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穿透空氣，有如實質般再次牢牢鎖定程不意。
    他的唇角極其緩慢的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冰冷而妖異，帶著一種非人的審視。
    程不意隻覺得後背的汗毛瞬間炸起，一股帶著脂粉甜腥氣的陰冷寒意，順著脊椎骨蜿蜒爬升，瞬間攫住她的心髒。
    勾完眉後，江浸月緩慢勾起程不意的下顎，他說道：
    “願意做我的徒弟嗎？”
    突然，他貼近程不意的耳廓，滿含惡意地低聲道：
    “姐姐。”
    姐姐。
    程不意頂著眾人嫉恨的目光，不禁想起前些日子的事。
    那時候，江浸月還沒被程家認回。
    ——
    沈家老宅。
    書房內黏膩著沉檀的冷香也壓不住的陳腐銅臭氣，程不意斜倚在紫檀嵌螺鈿的貴妃榻上，猩紅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骨瓷杯沿，刮出刺耳的“吱嘎”聲。她的指尖輕撚著鴿血紅寶石胸針，猩紅的尖角在燭火下折射出淬毒般的光輝。
    她的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對著身旁捧著一遝禮品單汗津津的管家，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就這些？”尾音拖的又嬌又橫，帶著浸到骨子裏的不耐煩，“張家的翡翠鐲子水頭不足，李家的西洋鍾款式舊的能進棺材鋪了！打發叫花子呢？”她指尖一彈，杯裏滾燙的伯爵紅茶濺出來了幾滴，燙的管家手背一縮。
    而她的正對麵，父親程崇山，正用著一方雪白的真絲帕子，細致的擦拭著一尊羊脂玉觀音，溫潤的玉質襯的他保養得體的臉愈發刻薄陰冷。他隻當沒聽見女兒的嬌縱，眼皮都沒掀：
    “這個月初七，也就是三天後是你的生辰宴，排場一定要壓過宋家那個剛留洋歸來的，至於帖子……”，他頓了頓，帕子按在觀音低垂的眼瞼上，用力蹭了蹭，像是要抹去什麼看不見的汙穢，“加一張，給德馨班那個新冒頭的江老板。”
    ps：女主在遵循人設辦事，但同時也保有自己聰明自持的本性，這個世界走惡女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