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家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88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工部衙門的梆子敲過三響時,葉侍郎剛批完最後一份河工文書。窗外暮色沉沉,老仆提著燈籠候在廊下,光影在老人疲憊的臉上跳動。
“老爺,少爺回來了。”
葉侍郎筆尖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洇開一小片。他放下筆,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到哪兒了?”
“剛進二門,先去祠堂上香了。”
葉侍郎“嗯”了一聲,又取過一份新奏折。老仆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道:“少爺帶了些北疆特產,說是給您養胃的雪蓮...”
“讓他先來書房。”葉侍郎打斷道,“帶著那本《水部備考》。”
祠堂裏的線香燃到第三炷時,葉憶兒膝蓋已經隱隱作痛。他望著祖宗牌位最下方那個空著的小龕——那裏本該放著長兄的靈位,卻被父親執意留著,說是要等屍骨歸鄉。
“少爺。”老管家輕聲提醒,“老爺等著呢。”
葉憶兒撐著供桌站起來,腿麻得踉蹌了一下。三年了,祠堂的青磚還是這麼涼,涼得像是永遠暖不起來。
書房的門虛掩著,透出一線暖黃的光。葉憶兒在門前整了整衣冠,突然發現袖口沾了香灰,慌忙拍打時,裏頭傳來一聲咳嗽。
“進來。”
葉侍郎坐在黃花梨官帽椅上,手裏捧著本《水部備考》,老花鏡滑到鼻尖。燭光在他眉間刻出幾道深痕,比三年前又深了些。
“父親。”葉憶兒跪下行大禮,“兒子...”
“兵部的調令我看過了。”葉侍郎翻過一頁書,“工部軍器局主事,正六品。楚國公給你謀的?”
葉憶兒喉結動了動:“是兒子改良的連弩...”
“站起來說話。”葉侍郎突然合上書,“工部子弟去兵部當差,像什麼話。”
案上的燭火爆了個燈花。葉憶兒看著父親摘了眼鏡揉眉心,忽然發現他拇指上那個被齒輪夾傷的舊疤還在——那是他十歲時做機關,父親幫忙不慎傷的。
“兒子這次回來...”葉憶兒從懷中取出油紙包,“帶了黑水河的雪蓮。您胃寒...”
“放那兒吧。”葉侍郎指了指茶幾,突然皺眉,“手怎麼了?”
葉憶兒下意識縮回右手。虎口處有道淺疤,是調試弩機時被鐵片劃的,早就不疼了,沒想到父親一眼就看見。
“軍械所的鐵器粗糙。”葉侍郎拉開抽屜取出瓷盒,“比不得你那些精銅機關。”
藥膏是熟悉的沉香味,葉憶兒眼眶突然發熱。小時候每次受傷,父親都這樣板著臉給他上藥,說葉家兒郎的手該執筆不該碰鐵器。
“父親...”他盯著父親發頂新添的白發,“兒子讓您擔心了。”
葉侍郎擰盒蓋的手頓了頓:“楚國公待你如何?”
直白的問法讓葉憶兒猝不及防。他張了張嘴,耳邊突然響起離京前夜國公爺那句話——“你父親比你想得明白”。
“很...很好。”
“怎麼個好法?”
燭光在父親眼中跳動,葉憶兒忽然明白這不是尋常寒暄。他攥緊衣角,聲音輕卻清晰:“他教兒子騎馬射箭,替兒子擋過暗箭,邊關雪夜...”頓了頓,“給兒子暖過手。”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卻像塊燒紅的炭砸在青磚地上。葉侍郎沉默地合上藥盒,哢嗒一聲輕響。
“當年不讓你習武...”他忽然轉了話題,“是怕你走你大哥的路。”
葉憶兒猛地抬頭。大哥戰死的事,父親從未主動提過。
“你六歲那年,他偷偷去考武舉。”葉侍郎摩挲著案上鎮紙,“我說若敢去就打斷他的腿...”老人聲音突然啞了,“結果他翻牆跑了,回來時...隻剩半塊玉佩。”
鎮紙下壓著張泛黃的畫像,葉憶兒從沒見過。畫上少年著戎裝,眉目與自己有七分像。
“你大哥若活著...”葉侍郎突然咳嗽起來,“也該有楚國公那般年紀了。”
葉憶兒慌忙去扶,卻被父親推開。老人從書架上取下一個木匣,裏頭整齊碼著十幾卷圖紙——全是葉憶兒這些年寄回家的機關圖,每張都有朱批修改的痕跡。
“連弩的卡澀問題,我在齒輪軸加了道凹槽。”葉侍郎指著其中一張,“你試試。”
葉憶兒顫抖著接過。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那些被斥為“奇技淫巧”的圖紙,父親竟都仔細批閱過。
“楚國公上月來過。”葉侍郎突然道,“說要求娶我兒。”
窗外驚起一隻夜鳥。葉憶兒手中的圖紙滑落在地,他慌亂去撿,卻被父親按住肩膀。
“他說...”葉侍郎聲音帶著古怪,“是你先動的手?”
葉憶兒耳尖瞬間燒紅。北疆那夜確實是他先親的楚國公,可國公爺怎麼能...
“兒子...兒子...”
“罷了。”葉侍郎突然擺手,“明日讓他來吃飯。”
葉憶兒呆住:“父親?”
“怎麼?”葉侍郎瞪他,“還要我下帖子請?”
“不不...”葉憶兒急得語無倫次,“兒子是說...您不反對?”
葉侍郎彎腰撿起圖紙,輕輕撣去灰:“當年你大哥要是遇上肯為他暖手的人...”老人把圖紙塞回兒子手中,“或許就舍不得死了。”
燭火噼啪作響,葉憶兒突然發現父親案頭擺著個小弩機——是他七歲時做的第一個機關,竟然一直被父親留著。
“去吧。”葉侍郎重新戴上眼鏡,“廚房溫著百合粥,你小時候鬧胃疼最愛的。”
葉憶兒抱著木匣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父親,兒子現在...能喝點酒了。”
葉侍郎頭也不抬:“明晚讓楚國公帶壇好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