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校場的清晨帶著初秋的涼意。葉憶兒勒住馬韁，從懷中取出楚陰燃給的令牌。銅牌在晨光下泛著冷光，正麵刻著“鎮北”二字，背麵是繁複的虎紋。
    “葉公子？”
    一個身著輕甲的士兵快步走來，接過令牌仔細查驗後，恭敬地行禮：“將軍吩咐過，您來了直接帶去觀武台。”
    校場比葉憶兒想象中還要大。穿過三重哨卡，眼前豁然開朗。數百名士兵正在操練，刀光劍影中呼喝聲震天。遠處箭靶區，幾十名**手正在測試他改良的連弩。
    觀武台上已經站了幾個人。楚陰燃一身玄色勁裝，正與身旁的副將說著什麼。他轉頭看見葉憶兒，微微頷首，示意士兵帶他上來。
    “將軍。”葉憶兒拱手行禮，動作幹淨利落。
    楚陰燃點頭：“來得正好，馬上開始。”
    葉憶兒站到觀武台一側，目光掃過校場。場地中央已經豎起十幾個草靶，距離約百步。二十名弩手列隊而立，每人手中都持著他設計的改良連弩。
    “第一輪，定點射擊！”
    令旗揮下，弩手們同時舉弩。二十支箭矢破空而出，全部命中靶心區域。葉憶兒眯起眼睛，注意到箭矢分布比傳統連弩密集得多。
    “第二輪，移動靶！”
    草靶突然被繩索拉動，開始左右移動。弩手們迅速裝填，再次射擊。這次命中率略有下降，但仍有八成箭矢釘在靶上。
    楚陰燃走到葉憶兒身邊：“射程和精度確實提升不少。”
    葉憶兒沒有立即接話。他盯著那些移動的草靶，突然問道：“將軍可否讓弩手們嚐試三箭連射？”
    楚陰燃挑眉：“裝填時間不夠。”
    “改良箭匣後可以。”葉憶兒從袖中取出一卷圖紙，“我昨晚畫的。”
    圖紙上是一個精巧的箭匣設計，可以預先裝入三支箭矢，通過機關控製依次滑入箭槽。楚陰燃接過圖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試試。”他招手叫來親兵，“去取備用連弩，按這個圖紙臨時改裝一把。”
    等待期間，葉憶兒注意到觀武台另一側站著幾個文官打扮的人，正對著校場指指點點。其中一人身著紫袍，麵容陰鷙，時不時往這邊瞥一眼。
    “那是兵部員外郎趙大人。”楚陰燃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聲音壓低，“周侍郎的心腹，反對連弩改良最激烈的一個。”
    葉憶兒了然。朝中派係複雜，任何變革都會觸動某些人的利益。他正想詢問詳情，親兵已經拿著改裝好的連弩回來了。
    “你來。”楚陰燃將連弩遞給葉憶兒。
    葉憶兒接過武器，入手沉甸甸的。他走到觀武台前沿，舉起連弩瞄準最遠的那個移動靶。深吸一口氣，扣動扳機。
    第一箭正中靶心。他迅速撥動箭匣機關，第二箭緊接著射出，將第一箭從中間劈開。第三箭幾乎同時發出，釘在靶心邊緣。
    校場上一片寂靜，隨後爆發出喝彩聲。葉憶兒放下連弩，轉頭看向楚陰燃。將軍眼中閃爍著讚許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揚。
    “好箭法。”
    這簡單的三個字讓葉憶兒耳根發熱。他正要謙虛幾句，突然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刺來。紫袍趙員外郎正死死盯著他手中的連弩，臉色陰沉得可怕。
    演練持續到午時。葉憶兒全程專注觀察連弩表現，不時在隨身攜帶的小本上記錄需要改進的地方。楚陰燃偶爾過來查看，兩人簡短交流幾句，都是關於武器性能的專業討論。
    “午膳在營帳用。”演練結束後楚陰燃說道，“下午還有騎兵配合演練，你可以先回去。”
    葉憶兒搖頭：“我想看完。”
    楚陰燃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言，示意親兵帶他去用膳。
    軍營的夥食簡單粗糙，但葉憶兒並不在意。他一邊吃飯一邊完善箭匣設計，直到帳外傳來嘈雜聲。
    “趙大人，將軍正在用膳...”
    “滾開！”
    帳簾猛地被掀開，紫袍趙員外郎怒氣衝衝地闖進來，身後跟著幾個文官。楚陰燃放下筷子，麵無表情地抬頭。
    “趙大人有何貴幹？”
    趙員外郎冷笑一聲，將一份文書拍在桌上：“楚將軍好大的膽子！擅自改動朝廷製式兵器，可有兵部批文？”
    葉憶兒放下筆，不動聲色地觀察局勢。文書上蓋著兵部大印，是正式的公函。
    楚陰燃看都沒看文書一眼：“演練所用皆為試驗品，何來擅自改動之說？”
    “試驗品？”趙員外郎陰冷的目光轉向葉憶兒，“那這位葉公子當眾演示的三連射又作何解釋？”
    帳內氣氛驟然緊張。葉憶兒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攻擊楚陰燃的借口。他站起身，從容地行了一禮：“趙大人明鑒，晚輩隻是臨時改裝了一把弩做測試，並非正式列裝。”
    “臨時改裝？”趙員外郎嗤笑，“葉公子好大的本事，隨手一改就能讓連弩威力倍增。這等才能，怎麼不去軍器監任職？”
    這話裏的諷刺意味再明顯不過。葉憶兒麵色不變：“晚輩才疏學淺，不敢妄居要職。”
    “夠了。”楚陰燃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形帶來無形的壓迫感，“趙大人若有意見，可直接上奏朝廷。在這裏為難一個後生，未免有失體統。”
    趙員外郎臉色鐵青：“楚陰燃！你別太囂張！邊關戰事吃緊，朝廷撥下的軍餉都進了誰的口袋？如今又搞這些花哨兵器，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這句話一出，帳內瞬間安靜。葉憶兒瞳孔微縮——這是**裸的指控，幾乎等同於說楚陰燃貪汙軍餉。
    楚陰燃的眼神冷了下來：“趙大人慎言。”
    “怎麼，敢做不敢當？”趙員外郎咄咄逼人，“去年那批冬衣至今未到邊關將士手中，軍器監上報的鐵料損耗高達三成，這些...”
    “趙大人！”葉憶兒突然提高聲音打斷他，“晚輩鬥膽請教，您所說的冬衣延誤，可是指去歲十月發往北疆的那批？”
    趙員外郎一愣：“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批冬衣根本就沒出京城。”葉憶兒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去年十一月，工部奉命清點各倉庫存，晚輩在協助整理時發現這批物資被暫扣在城南倉，原因是...”他翻開冊子，“質檢不合格，棉絮中混有大量劣質填充物。”
    趙員外郎臉色變了：“這...”
    “至於鐵料損耗，”葉憶兒繼續道，聲音平靜但字字清晰，“軍器監每季度的損耗報表都會抄送工部備案。晚輩恰好翻閱過去年記錄，三成損耗中有兩成是合理範圍內的鍛造損耗，剩餘一成...”他頓了頓，“是被兵部下文調往南疆應急的。”
    帳內鴉雀無聲。趙員外郎的額頭滲出冷汗，顯然沒料到會被人當場揭穿。
    楚陰燃看向葉憶兒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意。這些數據連他都不完全清楚，這個看似不問世事的侍郎公子卻如數家珍。
    “趙大人還有何指教？”楚陰燃冷冷地問。
    趙員外郎張了張嘴，最終甩袖而去。那幾個跟來的文官也灰溜溜地跟著離開。
    帳內重新恢複安靜。楚陰燃走到葉憶兒麵前，目光落在那本小冊子上：“你隨身帶著這個？”
    葉憶兒合上冊子：“習慣記錄一些數據。”
    “為什麼幫我？”
    這個問題似曾相識。葉憶兒抬頭，對上楚陰燃探究的目光：“事實如此。”
    楚陰燃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下午演練照常進行。”
    午後陽光熾烈。騎兵演練開始前，葉憶兒在校場邊緣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他的堂兄葉明遠。
    “憶兒？”葉明遠驚訝地瞪大眼睛，“真是你？我還當是哪個同名的。”
    葉憶兒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堂兄：“明遠哥怎麼在軍營？”
    “我調任兵部職方司半月有餘了。”葉明遠拍了拍身上的官服，“倒是你，什麼時候對軍務感興趣了？”
    葉憶兒簡單解釋了連弩改良的事。葉明遠聽完，表情變得複雜：“你摻和這些做什麼？楚陰燃在朝中樹敵不少，你父親沒提醒過你？”
    “隻是技術交流。”葉憶兒淡淡道，“無關朝局。”
    葉明遠還想說什麼，遠處傳來號角聲。騎兵演練開始了，兩人隻好暫時結束談話。
    演練進行到一半時，意外發生了。一支箭矢突然偏離軌跡，直奔觀武台而來。葉憶兒眼疾手快，一把推開葉明遠。箭矢擦著他的衣袖飛過，釘在身後的柱子上。
    校場頓時大亂。楚陰燃厲聲喝令停止演練，親自帶人檢查那支箭矢。葉憶兒走過去，看到箭杆上有一道不明顯的刻痕。
    “不是意外。”楚陰燃低聲道，“箭羽被人動過手腳。”
    葉憶兒心頭一凜。如果剛才他沒有推開堂兄，這支箭很可能會射中觀武台上的某位要員。他下意識環顧四周，發現趙員外郎已經不見蹤影。
    演練被迫中止。楚陰燃命親兵護送葉明遠等文官回城，自己留下來調查。葉憶兒主動留下協助，兩人一起檢查了所有弩手的裝備。
    “這支弩的準星偏了半度。”葉憶兒指著一把連弩道，“不仔細檢查根本發現不了。”
    楚陰燃接過連弩，臉色陰沉：“故意的。”
    “用我改良的武器行刺，一旦成功，連弩項目必然叫停。”葉憶兒分析道，“還能嫁禍給你。”
    楚陰燃看向他：“你反應很快。”
    葉憶兒搖頭：“隻是湊巧注意到箭道異常。”他頓了頓，“將軍在朝中的處境比我想象的複雜。”
    “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葉憶兒沒有立即回答。他拿起那把被動過手腳的連弩，仔細檢查每一個部件：“這支弩的編號被磨掉了，但機括內側有磨損痕跡，應該是長期使用造成的。”
    楚陰燃湊過來看。兩人頭幾乎碰在一起，葉憶兒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鐵鏽和皮革氣味。
    “這是老兵才會有的使用習慣。”楚陰燃沉聲道，“新兵不會這樣握弩。”
    葉憶兒點頭：“查查最近有哪些老兵接觸過這批武器。”
    日落時分，他們終於鎖定了嫌疑人——一個負責武器保養的老兵，曾經是趙員外郎的家仆。但等親兵趕到營房時，那人已經服毒自盡，隻留下一封認罪書，聲稱是因不滿軍餉克扣而報複。
    “太巧了。”葉憶兒皺眉，“剛查到就自盡。”
    楚陰燃收起認罪書：“到此為止。”
    葉憶兒明白他的意思。沒有確鑿證據指向趙員外郎，繼續追查隻會打草驚蛇。
    回城的路上，兩人並騎而行。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葉憶兒突然問道：“邊關軍餉真的被克扣了嗎？”
    楚陰燃沉默片刻：“有時候。”
    “為什麼？”
    “朝中有人不希望邊軍太強。”楚陰燃目視前方，“太強的邊軍，會讓某些人睡不著覺。”
    葉憶兒若有所思。他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朝堂上的明爭暗鬥遠比想象中複雜。
    “今日多謝你。”快到城門時，楚陰燃突然道，“那些數據幫了大忙。”
    葉憶兒搖頭：“舉手之勞。”
    “三日後我要回北疆。”楚陰燃說，“第一批改良連弩會隨軍出發。”
    葉憶兒心頭莫名一緊：“這麼快？”
    “邊關告急。”楚陰燃看了他一眼，“你要來看送軍嗎？”
    葉憶兒點頭：“一定。”
    城門近在眼前。楚陰燃勒住馬：“今日之事不要對外提起，包括你堂兄。”
    “我明白。”
    楚陰燃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拱了拱手，帶著親兵轉向另一條路。葉憶兒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卷入了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
    回到墨韻齋，葉憶兒點亮燈燭，取出那本記錄各種數據的小冊子。他翻到最新一頁，開始詳細記錄今日連弩的表現和那支異常箭矢的特征。寫完後，他盯著紙麵沉思良久，然後取出一張新紙，開始設計一種可以防止被人動手腳的機關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