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他是去完婚的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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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好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跟那位寒氣四溢的僵屍王爺臉對臉,後脊梁的冷汗都快淌成河了,他腦子裏翻江倒海,
    請走?借他八百個膽子也不敢開口攆人。
    關門?那扇破門怕是連這位爺一根手指頭都擋不住。
    僵持了足有小半個時辰,胡同裏那點陰風颼颼地刮,刮得他心都涼透了。
    最後沒法子,張好把心一橫,牙一咬,豁出去了。
    他往後蹭了蹭,半邊身子縮回他那狗窩門裏,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笑,衝著門外那堵寒氣森森的“牆”,做了個這輩子最恭敬的手勢,腰都快彎到褲襠裏了。
    “王爺,那個,屋裏頭,地方窄巴了點,您老要是不嫌棄,請,請進來坐會兒?”他那聲音抖得,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了。
    門外那位祖宗,沉默得像塊萬載玄冰。
    就在張好以為這位爺是不是根本沒聽見,或者壓根兒不屑進他這狗窩時。
    一聲短促毫無起伏的鼻音,像顆凍硬的石子兒,砸進了死寂的空氣裏:“嗯。”
    就這一聲兒,張好嚇得原地一個激靈竄起半尺高,差點把門框撞散架,他忙不迭地點頭哈腰,舌頭都快打結了:“哎哎!您請,您請進,小的給您挪地方。”
    他慌裏慌張地把自己那點可憐家當,一個破包袱,半碗涼水踢到牆角,眼珠子飛快地在屋子裏一掃,椅子,唯一能坐人的。
    那張掉漆起皮的破圈椅,平時張好自己都舍不得坐,怕給坐散了架子。
    他一個箭步衝過去,也顧不上心疼了,撩起他那髒兮兮的破道袍袖子,在那積了厚厚一層灰,還沾著不明汙漬的椅麵上,玩兒了命地一通猛擦。
    那架勢,恨不得把木頭搓掉一層皮,擦完了,還不放心,又使勁兒哈了幾口熱氣,這才小心翼翼雙手哆嗦著,把那椅子往景霍王爺腳邊挪了挪,腰彎得都快貼地上了。
    “王,王爺,您坐,您坐這兒,地方寒磣,您,您多擔待。”
    那位富察家的祖宗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是那個凍掉人下巴的腔調。
    “嗯。”
    又是簡簡單單一個鼻音,然後他那高大僵硬散發著千年寒氣的身體,就以一種極其平穩姿態,直挺挺地坐了下去。
    那椅子發出“嘎吱”一聲不堪重負的**,嚇得張好心髒也跟著抽抽了一下,好在那椅子居然沒當場散架。
    張好偷偷斜眼兒瞟著,見這位爺坐是坐下了,但雙手依舊平放在膝蓋上,背脊挺得跟棺材板一樣直,既沒有要動手捏死他的意思,也沒有要發動照魂金光的征兆,那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往下落了落,雖然還是懸在半空沒著沒落。
    看來,眼下隻要乖乖當孫子,別作死,這顆腦袋暫時還能在脖子上多待會兒。
    他強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味兒,臉上又堆起那副僵硬諂媚的假笑,搓著手,弓著背,聲音放得又輕又軟,試圖把昨晚上那鳩占鵲巢的罪過甩出去。
    “那個,王爺,您,您老親自駕臨,找,找小的,是,有啥吩咐?”他咽了口唾沫,趕緊補充,“昨,昨晚上那事兒,真,真不賴小的啊,小的就是個拿錢辦事兒的,您老那床那真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床,可小的當時腿肚子轉筋,軟得跟麵條似的實在是挪不動窩兒啊,這才不小心擾了您老的清靜,您老大人有大量,抬抬手,全當小的放了個屁,千萬別往心裏去哈。”
    張好正弓著腰,嘴裏那套腿軟下不了床的鬼話還沒禿嚕完呢,就聽頭頂上,那凍得能掉冰碴子的聲音。
    富察氏·景霍:“張好。”
    “哎!”張好幾乎是條件反射,腰板兒猛地一挺,脖子梗得老直,嗓子眼兒裏擠出畢恭畢敬又帶著顫音的應答,“小的在,小的在這兒候著您老吩咐呢。”
    那姿態,活脫脫就是衙門裏聽候差遣的小跑堂,隻差手裏沒塊驚堂木給他托著了。
    他堆著滿臉諂笑,等著聽這位祖宗爺到底要給他派個什麼要命的差事。
    是去挖墳?還是去偷哪個大墓的鎮屍銅錢?
    然而,景霍王爺那雙嵌著黑冰似的眼珠子,紋絲不動地落在他身上,毫無血色的嘴唇開合,吐出的不是命令,而是一段讓張好渾身血液瞬間凍僵的話。
    “陰時陰月陰曆出生,”那每一個字,都裹著來自地底深處的寒氣,對方精準地掃過張好下意識想往袖子裏縮的左手腕,“手腕處,有一塊兒褐色胎記。”
    張好腦子裏像是炸開了一顆悶雷,炸得他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蹦。
    陰年陰月陰時?
    他張好是個孤兒,打小在破廟裏被野狗追著長大的,連自己哪天蹦出來的都不知道,可這生辰,是傳說中極陰極煞最容易招邪祟,也最適合當某些邪門法術祭品的命格。
    手腕處的褐色胎記?
    他猛地攥緊左手手腕,那塊銅錢大小形狀像個歪扭符咒的褐色胎記,就藏在髒兮兮的袖口底下,這是他身上最私密的記號,除了他自己,連當年撿他的老叫花子都不知道,這埋在土裏幾百年的老僵,他是怎麼知道的?
    一股子遠比昨夜床上更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張好的心髒,那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被某種無法抗拒的恐怖存在,徹底看穿釘死在命運簿上。
    他臉上的諂笑像劣質的牆皮,“嘩啦”一下剝落得幹幹淨淨,隻剩下慘白如紙的驚恐。
    嘴唇哆嗦著,牙齒磕碰的“咯咯”聲清晰可聞,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擠不出來:“您,您,您老,怎,怎麼。。。”
    電光火石間,瘸子那驚恐萬狀的臉,那袋沾著陰冷泥土味兒的大洋,還有大洋背麵那似曾相識的滿文所有的碎片,被景霍王爺這兩句冰冷的話,“哢嚓”一聲,嚴絲合縫地拚湊在了一起。
    五百大洋。
    根本不是讓他去睡什麼王爺府的床。
    那是買他張好這個陰年陰月陰時出生手腕帶特定胎記的極品祭品的定金,是把他這個人,連皮帶骨連魂帶魄,賣給這位僵屍祖宗爺的賣身契。
    瘸子,那該死的瘸子,他不是中間人,他是個人牙子,是把他張好當牲口一樣賣進陰曹地府的惡鬼。
    張好隻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口,眼前陣陣發黑,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地就要往地上癱倒。
    他看著眼前這位端坐如冰山氣息如寒獄的景霍王爺,第一次無比真切地感受到,這不是交易,這是索命。
    從他出生那一刻起,或者更早,他張好這條賤命,就已經被寫進了這位僵屍王爺的陪葬名單裏,那五百大洋,不過是在他棺材板上敲下的最後一顆釘子。
    張好正把瘸子的祖宗十八代在腦子裏翻來覆去罵得狗血淋頭,恨不得把那孫子揪出來挫骨揚灰,就聽那位端坐如寒冰神祇的景霍王爺,薄唇再啟。
    那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卻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了張好記憶最深處最黑暗的角落。
    “十幾年前,,曾有一人,名喚張福。”
    “張,張福?!”張好如遭雷擊這個名字像一道帶著鏽跡和血腥味的閃電,猛地劈開了他混沌的童年記憶。
    那個在破廟風雪夜裏,把他這個繈褓中的棄嬰拎起來,像拎塊破布一樣的老叫花子?那個給他起了個隨便到不能再隨便的名字叫張好,養了他幾年,又在他剛能跑腿偷饅頭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爹?
    是他?
    景霍王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似乎洞穿了張好瞬間慘白的臉和混亂的思緒,“他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訴了我。”
    張好隻覺得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生辰八字,那個連他自己都不記得,隻在老乞丐偶爾醉酒咒罵時含糊提過一兩句的該死命格。
    是張福,是那個名義上養了他幾年的老乞丐,是他把這個能要他命的秘密,賣給了眼前這個活死人。
    這還沒完。
    景霍王爺那青灰色的毫無生氣的指尖,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遙遙指向張好,更準確地說,是指向他那件破道袍的破爛領口,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他貼身戴著的東西。
    “並且,”那聲音裏終於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如同墓穴陰風拂過枯骨的嘲弄,“做了婚配。”
    “婚,婚配?”張好猛地尖叫出聲,破了音兒,像隻被踩了脖子的雞,他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跟誰配?
    還能跟誰?
    跟眼前這位埋在土裏幾百年的僵屍王爺?
    他張好,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被那個天殺的老乞丐張福,當個物件兒一樣,賣給了一個前朝的僵屍王爺做了冥婚的娘子?
    那五百大洋,那五百大洋,是賣兒子的彩禮錢?
    極致的荒謬感和滅頂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張好,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跪癱在地上,冰冷的泥土氣息混合著絕望躥進鼻腔。
    他喉嚨裏“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剩下粗重如同破風箱的喘息。
    就在這時,景霍王爺那冰冷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喪鍾,再次敲響。
    “你身上有我富察家的信物,”僵屍王爺的目光,如同有形的冰線,死死纏繞在張好的脖頸處,“那塊骨哨,即是我富察氏下聘之禮。”
    骨哨?
    張好猛地抬手,死死抓住了自己脖子底下那根油膩發黑的細繩,繩子末端,墜著一塊用某種不知名慘白獸骨磨成的小哨子,形狀古怪,邊緣都磨得光滑了。
    這是張福消失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說是他親爹娘留的念想,讓他貼身戴著,能辟邪保命。
    辟邪?保命?
    這**分明是閻王爺的催命符,是把他張好釘死在陰魂新郎官兒棺材板上的契書,是富察·景霍這個僵屍祖宗認定他這個新娘的烙印。
    一股陰寒到極致的刺痛,毫無征兆地從那塊緊貼著他皮肉的骨哨上猛地炸開,像是有無數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他的皮肉,狠狠紮進了他的心髒。
    “呃啊!”
    張好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慘叫,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目光渙散,左手死死攥著那塊如同烙鐵般灼燒著他皮肉的骨哨,右手則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地摳著自己左手腕上那塊褐色的胎記。
    陰時陰月陰曆,胎記,張福出賣生辰,冥婚,骨哨信物。
    所有的碎片,帶著血腥和泥土的腐朽氣味,終於拚湊成一幅讓他魂飛魄散、萬劫不複的恐怖圖景。
    他不是去賺那五百大洋的。
    他是去完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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