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這錢有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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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好心裏頭那點子念頭,就跟溺水的人撈著根稻草似的,死死攥著不放。
他在肚子裏翻過來掉過去,跟念經似的用勁兒叨咕。
“忍,忍住了,甭管這祖宗爺多嚇人,甭管這凍魂兒的鬼光照得多難受,熬,熬到天亮,雞叫頭遍,日頭一冒尖兒,這鬼地方的門栓兒一響,老子立馬腳底抹油...”
這念頭,成了他凍僵的腦子裏唯一一點兒熱乎氣兒,支撐著他那快嚇散的魂兒不至於當場出溜。
可這熱乎氣兒剛冒頭,就被現實一瓢冰水澆了個透心涼。
他那緊閉的眼皮子,能清晰地感覺到,沒錯,是感覺到,不是看到,身側那位景霍王爺,那顆沉重得像凍透了的石頭、包裹在冰冷官帽裏的頭顱,正以一種極其緩慢但又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姿態,不緊不慢地朝他這邊側轉過來。
寒氣兒不再是絲絲縷縷地鑽了,而是像開了閘的冰河,順著他的後脖頸子肩膀頭子,嘩啦啦地往下灌,凍得他骨頭縫兒裏都嘎吱作響。
眉心那點照魂的金光,死死釘在那兒,亮度分毫未減,仿佛無聲地嘲笑著他那點熬到天亮就沒事的可憐念頭。
這屋子,這床,這身邊兒躺著的這位祖宗爺,壓根兒就沒打算給他留什麼天亮的活路。
那點金光,就是催命的燈油,正不緊不慢地熬著他這點兒陽壽呢。
張好那顆剛剛燃**希望的小心髒,“噗”地一聲,又掉回了冰窟窿底兒。
他絕望地意識到,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呢,這漫漫長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在祖宗爺眼皮子底下,被這鬼光照著魂兒凍著骨頭硬熬過去,這哪兒是熬時間,這**是熬油點燈,熬他張好的命燈,他連哆嗦都不敢哆嗦了,隻能在心裏頭淒惶地哀嚎。
老天爺,這他娘的比下十八層地獄還難挨,早知道這樣,那五百大洋,還不如買副好棺材板兒呢。
邪門兒**給邪門兒開門邪門兒到家了。
就那麼僵著魂兒被那鬼光照著,張好自個兒都不知道咋回事,眼皮子沉得跟掛了倆秤砣似的,腦子裏那點熬到天亮的念想也攪合成了漿糊,他居然睡死過去了,睡得跟頭挨了悶棍的豬似的。
等他再一激靈睜開眼,好家夥,窗欞子外頭,那天邊兒已經泛起了青白青白的魚肚皮色兒,屋裏頭蒙蒙亮,能瞅見雕花床柱子上的灰了。
昨兒晚上那股子能凍裂骨頭的陰寒氣兒,像是被這微弱的晨光給衝淡了些,雖然屋裏還是涼颼颼的,但至少不往骨髓裏紮了。
張好一個骨碌爬起來,動作麻利得不像挨了一宿凍的人,眼珠子跟探照燈似的在床上一通掃。
空的。
身邊兒那位置,昨晚直挺挺躺著個能凍死人的祖宗爺那地界兒,這會兒空空蕩蕩。
那床鋪平整得跟沒人躺過一樣,連一絲褶皺都欠奉,就剩下他自己躺過的那半邊,還留著點亂七八糟的印子。
“額滴個親娘。”張好喘出一口帶著冰碴子味兒的濁氣,心口那塊大石頭總算往下挪了挪縫兒。
他下意識地抬手就去摸自個兒的後脖頸子,昨兒一晚上,總覺得那祖宗爺冰冷的氣息就在那兒打轉兒,凍得他魂兒都快從那兒飄出去了。
手心貼上皮膚,還好,溫乎乎的,脖子還在,接著,他幾乎是哆嗦著手,又去摸自個兒眉心。
誒?那點要命的、冰涼梆硬的照魂金光沒了,隻剩下一點點揮之不去的寒意,像是寒冬臘月被冰溜子舔過留下的印子,摸上去有點木木的。
張好還有點不敢信,使勁兒掐了一把自己**裏子。
哎呦!真疼,不是做夢。
一股子劫後餘生的狂喜,混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怕,猛地衝上他天靈蓋,衝得他手腳都發麻。
他手腳並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下了那張價值不菲的拔步床,腳丫子剛沾到冰涼的地磚,那點踏實感才真真兒落到了實處。
天亮了,那索命的僵屍王爺真沒了,他張好這條小命兒,算是從閻王爺手指頭縫兒裏漏出來了,五百大洋,五百大洋啊,想到這兒,他那點市儈勁兒又死灰複燃了,眼珠子開始滴溜溜亂轉,琢磨著趕緊去找那中間人拿錢,麻溜兒離開這鬼地方。
可就在他抬腿要往門口奔的當口,昨晚上那祖宗爺含冰帶雪報出的名號,毫無征兆地又在他耳朵邊兒上炸響了,“富察氏·景霍”。
張好激靈靈打了個哆嗦,一股子寒意從尾巴骨瞬間竄到頭皮,比昨晚上那物理降溫還快。
他猛地頓住腳,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老大,驚疑不定地朝那張空蕩蕩的華麗大床又瞅了好幾眼。那點剛剛爬上心頭的喜悅,“唰啦”一下,涼了半截。
這就真沒事兒了?那位鑲黃旗帶金邊的僵屍王爺,就這麼走了?
他低頭瞅了瞅自己,又使勁跺了跺有點發麻的腳,心裏頭那點疑影兒卻像墨汁掉進了清水盆裏,怎麼也化不開了。
昨晚上的每一絲寒氣兒那點刺骨的照魂金光還有那沉甸甸壓在耳膜上的名號都真真兒兒的,不是做夢。
這天兒是亮了,可這王爺府裏的邪乎勁兒,張好咽了口唾沫,強壓下心頭那點越來越濃的寒意,硬著頭皮,一步三回頭地,朝著那扇透著魚肚白微光的門,挪了過去,那步子,虛得跟踩在棉花套子上似的。
張好那腳底板兒剛挨著冰涼的門檻子,就跟被火燎了腚似的,“噌”地一下就竄了出去,動作麻利得活像隻受驚的兔子,哪還有半分道士的樣兒。
他一口氣兒奔出那陰森森的王爺府院子,腳不沾地兒地衝上外頭。
早晨那點兒涼風,裹著露水汽兒撲在他臉上,本該是清爽舒坦的,可張好隻覺得這風都帶著昨晚上那冰碴子味兒,吹得他後脖頸子一陣陣發緊,總疑心背後有啥東西跟著。
他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瞅見那位富察祖宗爺頂著慘白的臉盤子杵在晨霧裏。
胡同口賣早點的吆喝聲炸油條的香氣兒飄過來,這些煙火氣兒總算讓張好那顆快跳出腔子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猛地刹住腳步,扶著牆根兒,“呼哧呼哧”喘得跟拉風箱似的,肺管子火辣辣地疼。
他抬手抹了把腦門子上的冷汗,黏糊糊涼冰冰的一片。
張好揣著一肚子劫後餘生的急火,腳底板兒生風,一路殺回了他平時支攤兒騙錢的那條街。
剛在自己那破幡子底下站定,還沒喘勻氣兒,就瞅見街角旮旯裏,那個腦門子上常年貼著塊兒黑黢黢膏藥的瘸子,正衝他一個勁兒地招手,臉上那表情,活像見了活鬼剛從墳裏爬出來。
“張好,這兒,快過來。”瘸子那破鑼嗓子壓得挺低,透著股子說不出的慌張。
張好心裏頭正惦記著那五百大洋呢,看見這瘸子,這可不是啥好鳥,吃喝**賭樣樣沾,連親閨女都賣窯子裏換酒錢的**。
氣兒更是不打一處來。他大喇喇地走過去,雙手往腰上一叉,下巴頦兒抬得老高,拿鼻孔瞅人:“催命呐?啥事兒?”
那瘸子沒急著答話,眼珠子跟探照燈似的,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來來回回地把張好掃了個遍,那眼神兒,不像看個大活人,倒像是看啥稀罕物件兒。
他那張被酒色泡得浮腫的臉皮子抽動了兩下,嘴唇哆嗦著,擠出一句帶著顫音兒的話,每個字兒都像從牙縫裏硬擠出來的:“你,你沒事兒?”
那語氣,不是關心,是難以置信的驚駭,活像張好這會兒就該缺胳膊少腿兒或者幹脆是具行屍走肉才對。
張好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再一聽這話,火“噌”地就冒上來了。
他昨晚上在鬼門關溜達了一圈兒,正憋著一肚子邪火沒處撒呢。
“我能有什麼事兒?”張好嗓門兒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差點噴瘸子一臉,他故意挺了挺穿著那件破道袍的胸脯子,聲音裏帶著三分自得七分虛張聲勢,“你**忘了老子是幹什麼吃的了?!降妖除魔!那是老本行!”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心裏都虛得慌,可麵上繃得死緊。
瘸子被他吼得一縮脖子,幹巴巴地“嘿嘿”幹笑了兩聲,眼神兒躲閃著,不敢再跟張好對視,那笑比哭還難看:“沒忘,沒忘,張道長本事大。”
他那兩條腿,像是打擺子似的,不著痕跡地往後蹭了小半步,像是在避諱著什麼。
張好才懶得管他這慫樣兒,他現在滿腦子就剩那黃燦燦白花花的東西了。
他大手一攤,直接杵到瘸子鼻子底下,手指頭還勾了勾,那架勢,活脫脫就是趕緊給錢,少廢話。
“少**扯淡,甭整這沒用的,我五百塊大洋呢?趕緊的,昨兒晚上老子可是在閻王爺床上睡了一宿,這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瘸子看著眼前這隻攤開的手掌,又飛快地瞄了一眼張好那張雖然疲憊但顯然還“活著”的臉,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塊燒紅的炭。
他從懷裏哆哆嗦嗦摸出個沉甸甸的粗布袋子,那袋子看著不新,還沾著點潮乎乎的泥點子,散發著一股子陰冷的土腥氣。
他把袋子往張好手裏一塞,那動作快得像被燙著了似的,手指頭碰到張好手心時,冰涼刺骨。
“給,給你,都在,都在裏頭。”
瘸子說完,也不等張好再開口,轉身拖著那條瘸腿,跟後麵有鬼攆似的,一溜煙兒就鑽進了旁邊的小胡同,眨眼沒影兒了。
張好掂量著手裏沉甸甸的袋子,聽著裏麵銀元碰撞發出的清脆悅耳的“叮當”聲,臉上終於露出了點笑模樣。
他迫不及待地解開袋口,伸手進去一摸,冰涼梆硬的銀元,帶著股子泥土的潮氣。
“算你識相。”
他嘟囔了一句,也顧不上琢磨瘸子為啥跑那麼快,為啥那袋子沾泥帶土了。
他捏起一塊銀元,湊到眼前,迎著晨光想看看成色。
銀元正麵,是熟悉的龍洋圖案,可當他把銀元翻過來,目光落在背麵那圈滿文上時,那笑容,瞬間就僵在了臉上。
那上麵刻著的兩個滿文字符,他一個街頭混子當然不認識,那字形怎麼跟昨兒晚上那位祖宗爺報出的名號裏某個字兒那麼他像呢?
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順著捏著銀元的手指頭,猛地竄上了他的後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