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顏如今和已經七十歲的阿婆住在一起，婆孫倆相依為命，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勉強溫飽，以她的條件，是上不起學校的。
    當年，父母在回家的高速路上，意外車禍，拉貨的二手貨車猛烈撞上鐵質護欄，瞬間電路故障加上燃油泄露，引發了劇烈爆炸，烈火衝天。
    警方聞訊，不疾不徐趕到現場時，結實的護欄都被撞得斷裂，地上碎屑和殘片橫飛，扭曲變形的車身半懸在山崖上。
    搖搖欲墜。
    燃燒後的漆黑嗆鼻的滾滾濃煙如有實質，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燃燒得差不多了，貨車車身金屬框架裸露，駕駛座和副駕駛上的兩名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屍體被燒得枯焦，已然碳化。
    警方通過勘察，辦事效率很高，當日就迅速做下了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由於大霧天氣，車速過快，刹車不及，造成貨車內乘車人當場死亡，李顏父母負事故全部責任。
    因為是李顏父母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意外車禍，車子也沒有買保險，所以沒有任何的賠償。
    在晏嶠和趙競陽的父母幫助下，匆匆料理了後事。
    現存留下的積蓄不多，他們生前大部分錢都壓在了門店和貨車上的物品裏，一場車禍，一把大火，多年的打拚，才剛好起來、走上正軌的美好光景，如夢幻泡影，全都沒了。
    天旋地轉，十歲的小李顏霎時間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女，不能獨自留在城裏，跟著阿婆回到了鄉下，也就是桃墟村。
    婆孫倆日子過得拮據，前路渺茫，枯敗無望，李顏瞞著阿婆，差點輟學和同村的女孩兒去城裏打工。
    幸好，十二歲那年，遇到了戚夫人。
    她的貴人。
    將她從跌跌撞撞、跑得踉踉蹌蹌的泥濘中拉了出來，在茫茫的暗夜中亮起指路的星光，讓她能夠向著可見的黎明前行。
    讓她有勇氣做飛往碧海藍天的美夢。
    那個時候的李顏不知道。
    夢。
    注定是會破碎的。
    他們給她按上琉璃做的雙翼。
    美麗、華貴。
    卻飛往不了藍天……
    李顏是戚夫人那一批資助女學生中的一員，加上她，共有十人，每年的六月一號都會從村長轉交給她們的卡裏打一筆錢，足夠她們學習、生活下去的費用。
    村長說，這項資助會一直持續到她二十二歲大學畢業。
    李顏低垂著頭，雙眼滿噙著淚水，想感恩致謝，卻不知道恩人的住址、聯係方式，甚至外貌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問得多了，村長也隻讓她們稱呼她為戚夫人。
    其餘的，村長也三緘其口，搖頭說他也不知道，也告訴她們，別瞎打聽。
    村長坐在靠背椅子上，老神在在的一口一口抽著旱煙：“那些好心的貴人可沒有時間理會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人忙著呢，據我所知，他們那些人也不喜歡被人打擾。”
    村長往地上敲了敲旱煙袋：“你們啊，就把這份恩情好好地揣在心裏，萬一哪天貴人想起來了，自然會主動聯係你們的。”
    他說完這通話後，李顏也識趣的再也不去問了。
    …………
    寒來暑往，夏始春餘，周而複始，那筆錢從十二歲那年開始就不曾斷絕過。
    李顏怕趙競陽誤會，她也不願戚夫人遭到誤解，她那麼好的一個人。
    妍麗精致的臉上閃著急色，忙解釋說不幹戚夫人的事。
    “剛好有老師傅到村裏，正好頭發也長了，就，順便一起弄了。”
    李顏捏著手指，麵上平淡冷靜：“我也想多攢一些錢，阿婆年紀大了，以後用錢的地方肯定會很多的……”
    李顏以為趙競陽肯定會狠狠再損一下她的，或說她的發型醜，或說她真的掉進錢眼裏了。
    可是，他也不會真的明白，她真的很需要錢，應對未來一切的不定數。
    萬一。
    她說得是萬一。
    以後哪天戚夫人忘記了、厭煩了，突然中斷了資助，還在上學的她該怎麼辦，阿婆生病了又該怎麼辦……
    李顏抬了抬眼，看著久久不說話的趙競陽，被他的眼神一下子驚住。
    他怎麼……看著比她還難過、可惜呢……
    李顏心裏頗有點哭笑不得。
    恍惚間記起那一個黃昏天，蓄到及腰的長發被冰冷的金屬，緊緊貼著後腦脖頸的皮膚，一朝被剪。
    看著老師傅手裏緊緊攥住的黑棕色長發，像抓著一把稻草，頂部推平，發尾蜷曲，平日裏李顏特別喜歡將它紮成一個大大的麻花辮。
    說不心疼是假的。
    但也隻是那一瞬間，都過去那麼幾日，李顏也早就無所謂了。
    頭發嘛，總會再繼續長得。
    不過，醜，也是真的有點醜的，李顏自己都在心中調侃自己。
    所以，趙競陽說再嫌棄的話，她也不會真的生氣。
    趙競陽垂眸，斂下心中複雜的情緒，視線幽幽地落在她側邊鋸齒狀的利落短發，語氣少見的有絲喑啞：“別再糟蹋你的身體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你忘記我還有晏嶠了嗎，我們，都會幫你的。”
    李顏眨了眨眼，並不覺得是糟蹋，抿唇彎了彎嘴角，不置可否：“嗯。”
    可是啊，趙競陽。
    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的。
    就像爸爸媽媽……
    你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會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