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大巴車晃晃悠悠地駛進了客車站，車上賣菜的老農收拾著自己的蔬菜準備下車，李顏低著頭，烏發垂落，遮擋住了神情，動作平靜地跟在那些老人的後麵下了車。
    也無人瞧見她還有些泛紅的眼尾。
    她早就度過了向人撒嬌大哭的年紀，把苦澀獨自吞咽，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的，不是嗎？
    如今她很少再在外人麵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麵，會惹人笑話的。
    大概是好久沒有夢到爸爸媽媽了，情緒才會有些失控。
    但她很快地就調整好了狀態，起碼在外麵別人是看不出來的。
    李顏所在的學校是夕陽二中，是一個很普通的學校，在夕陽區，排名中等，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就跟她這個人一樣，成績不上不下，不拔尖也不出彩，低著腦袋，放在人堆裏就找不到了。
    夕陽二中離客車站還有些距離，出了客車站，還得搭乘一輛公交車才能到學校。
    下了公交車，站在夕陽二中的公交站台時，李顏從書包裏拿出那種還是按鍵的手機，炭黑的外表，屏幕是灰綠色的，整個機身隻有成年人半個手掌大。
    正規的手機專營店早就沒有售賣了，李顏是在路邊攤上看見的。
    早已過時落伍的手機性能和款式，內存小，功能也隻有打電話和發短信，在幾乎遍地都是無限局域網的時代，這種手機仿佛與世隔絕一般，根本沒有聯通網絡的功能。
    可李顏不在乎它能不能上網和娛樂，也正是因為它即將被時代所淘汰，是時代曆史的產物，所以它很便宜，對比那些最便宜的動輒上萬的智能設備，光是價格這一點就足夠讓李顏心動。
    她買下最便宜的它，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手機，花了兩百塊，是李顏省吃儉用兩個星期的生活費。
    一個在她這裏，一個在阿婆手裏，她沒有什麼別的想法，隻為了能夠方便聯係阿婆，獨居在鄉下的阿婆年紀大了，她要上學，不能天天回家，有了這個，時常聯係，也能讓她稍稍放心些。
    畢竟，阿婆現在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她不能再失去她了。
    窄短的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七點四十五，還差十五分鍾上課，時間還算充裕，夕陽二中的正校門離公交站台很近，隻有兩百米。
    李顏匆匆看了一眼就重新把手機塞回了書包裏，這個年紀的女孩自然也是有自尊的，她知道自己的條件和別的同學不一樣。
    她害怕別人異樣的眼光，也害怕別人的嘲笑、譏諷和看不起。
    她沒有他們優渥的家世、出類拔萃的成績和幸福的家庭，在周圍同齡人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更加襯托的她像一個灰撲撲的醜小鴨。
    雖然老師和課文裏的名著常說，不要和別人比物質，就像課文裏說的“餘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豔意”。    
    李顏看著書本裏那行跨越千萬年的字，突如其來的竟有點感同身受，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好像有些相似、相同的地方，一樣的貧窮、窘迫。
    她忍不住開始胡亂細想。
    如果宋濂真的不認為自己的吃穿享受不如人家，那為什麼這件事他記了那麼多年，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穿戴和吃食。
    即使那個時候他已經做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他仍然耿耿於懷，並以此勸導後輩。
    這個邪惡、偏激的念頭霎一出來，李顏猛地一下，愣住了，然後內心騰地升起一陣羞愧和慌亂，猝然陷入對自我的貶低和否認。
    她不應該這樣去猜測，多年來的教育告訴她，這是不對的，是違背道德倫理的。
    她算什麼。
    這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就是那個不知深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她什麼都不是，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是處，還妄想汙蔑聖人的言語和清白。
    李顏羞愧難當，當時就想跑到無人之地，找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可那個時候在上課，連在學校多說一句話都不敢的膽小鬼怎麼可能有勇氣做出一些奇怪出格的事情。
    她緊抿著唇，想把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通通甩出去。
    她埋頭，比以往更加努力、刻苦地學習，借此壓下那些不可言說的想法和念頭。
    可好像……
    自卑這個東西，猶如一個無處不在的惡魔，總是揮之不去……
    ………
    李顏混進了前往學校上課的學生大部隊，夾在人—流中間，成為了他們的一員，這讓她莫名有種歸屬大眾同類的安全感。
    李顏慢慢跟在他們的後麵，輕輕吐了一口氣，人還那麼多，證明今天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況發生，不需要他們早到。
    她孤零零得，沒有什麼朋友，自然也無法詢問確認上周有沒有說過要他們早到的要求。
    李顏垂頭看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奇怪的是，隨著清新空氣的逐漸稀薄，混入了一些其他的味道，她慢慢感到周圍好像越來越擁擠了。
    原本和旁邊的人還有兩人的安全距離，不知道什麼時候，逐漸縮小到半腳的差距。
    李顏抬著眼皮，在不小心和一個高挑的陌生男生對視了一眼後，睫毛猛地一顫，迅速若無其事地移開。
    而和李顏對視的那個男生卻一直沒有將視線從她的身上挪開，大剌剌的目光，這是極不禮貌的。
    就連走在他稍稍前麵的李顏都覺得不自在得緊，後背瞬間變得僵直，卻不知道具體緣由。
    也或許，他在李顏轉頭看他之前就早已經注意到李顏了，他眼底隱隱期待的笑意和長久不散的驚豔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