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茶館，刺眼的陽光晃得李青山眯起了眼。
    還沒等他適應，一個粗糙的、帶著血腥和黴味的麻袋便“嘩啦”一下兜頭罩下，世界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老實點！”
    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掐住他的後頸，將他粗暴地向前推搡。
    李青山一個趔趄，腳下磕磕絆絆，被推著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裏七拐八繞。
    空氣中的味道不斷變化，從街市的嘈雜人味，到陰溝的腐臭，最後，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和牲畜內髒的臊臭味，蠻橫地鑽進他的鼻腔。
    屠宰場！
    他被押進了一扇不起眼的側門，腳下的石板路變得濕滑黏膩。不知走了多久，耳邊傳來“吱嘎”一聲沉悶的機括響動，一股陰冷潮濕的風撲麵而來。
    暗道。
    被推入暗道後，頭上的麻袋才被一把扯開。
    昏暗的油燈照亮了狹窄的石階，石階一路向下，不知通往何處。
    兩旁的牆壁上滲著水珠，布滿了暗綠色的苔蘚，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土腥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那兩個血蓮教的漢子一前一後夾著他，一言不發，隻有沉重的腳步聲在暗道裏回響。
    這根本不是“請”，而是押送。
    李青山心裏跟明鏡似的，這既是下馬威，也是一種測試。
    他繼續扮演著那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身體縮著，腳步虛浮，將一個被嚇破了膽的小乞丐演繹得淋漓盡致。
    暗道盡頭，是一間寬敞的石室。
    石室中央，一張鋪著虎皮的大椅上，坐著一個麵容陰鷙的中年人。
    他穿著一身黑袍，袍角用金線繡著一朵盛開的血蓮。
    他沒看進來的三人，隻是低著頭，用一把鋒利的小刀，慢條斯理地刮著自己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
    “呲、呲、呲……”
    小刀刮過指甲的細微聲響，在這死寂的密室裏，讓人頭皮發麻。
    強大的氣場，似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籠罩了整個空間。
    李青山被兩個漢子推到中年人麵前，膝蓋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壓抑的氣氛越來越濃。
    終於，那刮指甲的聲音停了。
    舵主抬起頭，他將小刀放在桌上，聲音沙啞：“一個死人，是怎麼活過來的？又為什麼，來找我們？”
    來了！
    李青山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這句話戳中了最恐懼的神經。
    他抬起那張布滿汙垢和淚痕的臉，眼中爆發出刻骨的仇恨，聲音嘶啞地吼了出來：“我沒死！我沒死！李天佑那個畜生一劍捅過來，我……我掉進了祠堂後麵的暗河裏，被衝到了下遊，才撿回一條命！”
    他一邊說，一邊用拳頭狠狠捶打著地麵，狀若瘋癲：“我本來想去報官！可是……可是官府跟李家都是一夥的！我去了就是送死！我什麼都沒了，我唯一的兄弟青山哥也死了！我……我就是要報仇！我要李天佑死！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這番話，他吼得聲嘶力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將一個走投無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的可憐蟲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舵主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表演，眼神裏沒有絲毫波瀾。
    “報仇？”他嗤笑一聲，充滿了不屑，“就憑你？一個連引氣入體都沒做到的廢物？”
    李青山猛地抬起頭，眼神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我一個人是不行！但……但我知道李家的秘密！我知道李天佑的死穴！”
    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拋出了第一個誘餌。
    “李天佑修煉的魔功，我……我聽青山哥說過！那功法有個缺陷，每隔七天，必須在子時見血！不然就會功力倒退，經脈刺痛！”李青山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顫抖，“他修煉的地方……就在李家祠堂下麵的密室裏！每次修煉，為了不被人發現，身邊的守衛最是薄弱！”
    這個情報，讓舵主那古井無波的眼神，終於起了一絲漣漪。
    李天佑的《燃血魔功》是李家大長老傳的，但他一個築基期，自然不會把完整功法給一個煉氣期的毛頭小子。
    這殘篇的缺陷，連他這個合作者都不是很清楚。
    看到對方的反應，李青山心中冷笑，立刻加碼。
    他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牙齒磕碰著，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還知道……李家大長老，每個月十五，都會派那個姓錢的管家，用一種特製的黑木箱，從西城門運送一批”材料”出去……交給……交給你們的人！”
    他精準地說出了交易的時間、地點、接頭信物，這些都是他從李天佑那段殘缺的記憶裏硬生生挖出來的細節！
    “呲——”
    舵主刮指甲的動作，猛然停住。
    鷹隼般的雙眸倏然一凝，一抹貪婪與殺機在他眼底深處稍縱即逝。
    他和李家大長老不過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若是能抓住對方更多的把柄，就能在合作中占據絕對的主動，榨取更多的利益！
    而眼前這個小乞丐，這個唯一目擊者，就是他手裏最好用，也最鋒利的一張牌！
    “很好。”
    舵主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通體漆黑、散發著淡淡腥臭味的藥丸，丟到李青山麵前。
    “吃了它，你就是我的人了。”舵主獰笑著，“這叫”七日斷魂丹”，沒有我的獨門解藥，七天之後，你就會腸穿肚爛，化為一灘血水。以後，每七天來我這領一次解藥。”
    他身後的兩個漢子，臉上都露出了殘忍的笑容，等著看這個小乞丐痛哭流涕、磕頭求饒的樣子。
    然而，他們預想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在他們驚愕的目光中，李青山沒有半分猶豫，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抓起地上那顆黑色的毒丸，看都不看就扔進了嘴裏，喉結滾動，“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毒藥？老子能無限複活，還怕你這玩意兒？簡直是給我送營養品！
    吞下毒丸，一股辛辣的腥氣直衝喉嚨。
    李青山強忍著惡心抬起頭，臉上堆起近乎扭曲的笑容，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急切的狠厲：“多謝舵主！從今往後，我這條命……就是您手裏，捅向李天佑心髒的刀！”
    這光棍到了極點的反應，反而讓生性多疑的舵主愣了一下。
    他本以為還要威逼利誘一番，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上道”。
    一個被仇恨填滿了腦子，連死都不怕的瘋子，才最好用，也最可靠。
    “好！好！好！”舵主滿意地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從今天起，你就留在這裏當個雜役。你的任務隻有一個，給我盯緊李家的每一個人，尤其是李天佑！他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向我彙報！事成之後，我保證，會親手把李天佑的人頭，送到你麵前！”
    “是！舵主！”李青山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撞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
    夜深人靜。
    躺在分舵角落裏一間雜物房的硬板床上，李青山睜著眼，毫無睡意。
    他感受著體內那顆所謂的“七日斷魂丹”正散發著絲絲陰冷的藥力，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一顆毒藥就想控製我？太天真了。
    他現在就像一顆釘子，同時楔入了李家和血蓮教兩個龐然大物的內部。
    他既是李家急於抹除的“汙點”，又是血蓮教用來拿捏李家的“王牌”。
    如何才能讓這兩個巨大的漩渦，在最恰當的時間，以最猛烈的方式對撞，產生一場最華麗的爆炸？
    他需要一個舞台。
    一個足夠大，能吸引全城目光的舞台。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兩個守夜教眾壓低聲音的興奮交談。
    “聽說了嗎？三天後，舵主準備在城中心的祭壇廣場，舉行一場盛大的”血祭祈福”大典！”
    “真的假的？城主府能同意？”
    “嘿，你懂什麼！這叫震懾！李家大長老那邊已經默許了，就當是給咱們教立威，順便……吸收點新鮮血液。到時候，場麵肯定大得很！”
    雜物房內，躺在黑暗中的李青山，耳朵微微一動。
    城中心？祭壇廣場？盛大的血祭大典？
    他緩緩閉上眼睛。黑暗中，一個完美的計劃已然成型。他笑了。
    好一個“盛大”！
    這不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最華麗的死亡舞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