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東區宿舍樓水管爆裂，部分同學需要臨時調整住在宿舍。念到名字的同學請帶上必要生活用品，到西區宿舍樓報到。”
    周一下午的廣播打斷了林未晞的解題思路。他抬起頭，看見班主任張老師拿著名單走進教室。
    “林未晞，你被安排在西區305室。”張老師推了推眼鏡，“和江野一起。”
    林未晞的鉛筆尖“啪”地斷了，他轉頭看向江野，後者正轉著籃球，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就一晚，明天水管就能修好。”張老師補充道。
    放學後，林未晞慢吞吞地收拾書包。
    他平時都是走讀，但學校要求所有學生都備有一套宿舍用品以防緊急情況。他的那套還嶄新地裝在袋子裏，連包裝都沒拆。
    “怎麼，大學霸不想和我住？”江野靠在門框上，籃球在指尖旋轉。
    “不是。。。”林未晞推了推眼鏡，“我隻是。。。不太習慣和別人一起住。”
    江野咧嘴一笑：“放心，我晚上睡覺不會打呼嚕。”
    西區宿舍樓比東區舊很多，走廊的燈忽明忽暗。305室在走廊盡頭，是一間狹小的雙人間，兩張單人床中間隻隔著一個床頭櫃。
    林未晞站在門口，手指緊緊攥著行李袋。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江野的籃球鞋整齊地擺在床下，床上鋪著深藍色的床單，出人意料地整潔。
    “進來啊，傻站在門口幹什麼？”江野已經把自己的書包扔在右側床上，“你睡左邊。”
    林未晞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把行李袋放在左側床上。他拿出新床單，笨拙地試圖鋪平。
    “你這樣不行。”江野突然走過來，接過他手中的床單，“要先鋪平一角，再拉對角。”
    他的手指靈活地動著，不到一分鍾就把床單鋪得平整無皺。林未晞注意到他右手腕內側有一道細小的疤痕，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傷的。
    “謝謝。”林未晞小聲說。
    “我先去洗澡。”江野從櫃子裏拿出洗漱用品，“你可以用我的衣架。”
    浴室門關上後，林未晞才稍微放鬆下來。他小心地取出自己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把它們放在床頭。
    目光不經意間掃到江野的書桌上麵擺著幾本機械工程的專業書籍，還有一個小相框，倒扣著。
    水聲停了，林未晞趕緊移開視線，假裝在整理自己的東西。
    江野擦著頭發走出來時，隻穿了一條運動短褲，上半身還掛著水珠。林未晞立刻低下頭，耳朵發燙。
    “你不去洗？”江野問，從衣櫃裏扯出一件黑色T恤套上。
    “我現。。。現在就去。”林未晞抓起自己的睡衣，快步走進浴室。
    溫熱的水流衝走了部分緊張感。林未晞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隻是一晚的臨時安排，明天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走讀生活。他關掉水龍頭，擦幹身體，穿上睡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麵一顆。
    回到房間時，江野正坐在床上發短信。看到林未晞出來，他挑了挑眉：“你這睡衣怎麼跟老幹部似的。”
    林未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淺藍色格子睡衣，確實和江野的黑色T恤加運動短褲形成鮮明對比。
    “我。。。我喜歡這樣的。”他小聲辯解。
    江野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房間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隻有窗外偶爾傳來其他學生的笑鬧聲。
    林未晞坐在床邊，不知道該做什麼。他平時這個時間應該在家做題或者看書，但現在所有的書都在書包裏，而書包放在離江野很近的位置。
    “你要看書就看啊。”江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不用管我。”
    林未晞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取出物理課本和習題集，開始做題。江野則戴上耳機，靠在床頭看手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未晞漸漸沉浸在題目中。直到一道陰影投在紙上，他才意識到江野站在他旁邊。
    “這道題你方法太複雜了。”江野指著林未晞剛寫完的力學題，“用能量守恒更簡單。”
    他俯下身，拿過林未晞的筆，在草稿紙上快速寫了幾行公式。這個距離近得能讓林未晞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混合著一絲說不清的像是陽光曬過後的溫暖氣息。
    “你看，這樣三步就解出來了。”江野直起身，把筆還給他。
    林未晞驚訝地看著那個簡潔的解法，確實比他的方法高明許多。
    “你。。。你物理這麼好？”
    江野聳聳肩：“隻是喜歡力學部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在腦子裏想象力的方向挺好玩的。”
    十點半，宿舍統一熄燈。黑暗瞬間籠罩了房間，隻有窗外路燈的一點微光透進來。
    林未晞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著不遠處江野平穩的呼吸聲，怎麼也睡不著。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麵向牆壁。床單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和他平時用的不一樣，讓他更加難以入睡。
    “睡不著？”江野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
    “嗯。”林未晞輕聲承認，“有點認床。”
    “真巧我也是。”
    這個回答讓林未晞有些意外。他以為江野這種性格的人在哪裏都能倒頭就睡。
    “你經常住校嗎？”林未晞問，試圖讓對話繼續下去。
    “每周三四天吧。”江野的聲音有些悶，“家裏。。。太吵了。”
    林未晞想起那個倒扣的相框，想問又覺得不合適，沉默再次蔓延開來。
    “你爸媽是做什麼的？”江野突然問。
    “我爸是會計，我媽是中學老師。”林未晞回答，“他們。。。對我期望很高。”
    “難怪你總是繃這麼緊。”
    林未晞沒想到江野會這麼直接：“我。。。有嗎？”
    “有啊。”江野的聲音帶著笑意，“像根繃到極限的弦，隨時會斷似的。”
    林未晞不知該如何回應。從來沒有人這樣形容過他，但意外地準確。
    “我書包側麵口袋裏有藥。”他鬼使神差地說，“抗焦慮的。”
    江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床頭櫃裏有安眠藥。”
    這個意外的坦白讓林未晞心跳加速，他們在黑暗中交換著自己的秘密，像兩個在森林裏偶遇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試探。
    “我爸酗酒。”江野的聲音很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所以我盡量不回家。”
    林未晞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打斷。
    “他清醒時是個很好的工程師，教我畫設計圖，給我講材料力學。”江野繼續說，聲音平靜得不像在說自己家的事，“不過喝醉後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林未晞突然明白了那道疤痕的來曆。他胸口發緊，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任何安慰都蒼白無力。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課。”江野翻了個身，結束了這個話題。
    林未晞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思緒萬千。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別走。。。媽媽求你不要走。。。”
    帶著哭腔的夢囈驚醒了林未晞，他睜開眼，看見江野在床上蜷縮成一團，額頭上全是冷汗，眉頭緊鎖，顯然陷入了噩夢。
    “江野？”林未晞輕聲呼喚，“醒醒，你在做夢。”
    江野猛地坐起來，大口喘氣，眼神渙散。沒等林未晞反應過來，他已經跳下床，一把抓住林未晞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留下淤青。
    “媽。。。？”江野的聲音破碎不堪，完全不像是平時那個自信張揚的少年。
    “是我，林未晞。”林未晞忍著疼痛，沒有掙脫，“你做噩夢了。”
    江野的眼神漸漸聚焦。他像是被燙到一樣鬆開手，後退一步：“對不起。”
    “沒關係。”林未晞揉著手腕，“要。。。要喝點水嗎？”
    江野搖搖頭，但林未晞已經下床，從自己的保溫杯裏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江野伸手接過杯子，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經常做噩夢？”林未晞問。
    江野喝了一口水：“嗯，從小就這樣。”他自嘲地笑了笑，“嚇到你了吧，大學霸。”
    “並沒有。”林未晞猶豫了一下，然後做了一件他自己都沒想到的事，他輕輕抱住了江野。
    這個擁抱隻持續了兩秒鍾，林未晞就紅著臉鬆開了。但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江野的身體從僵硬到微微放鬆，像是終於找到了支撐。
    “其實我。。。我有時候也會半夜驚醒。”林未晞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媽媽說。。。擁抱有幫助。”
    江野在黑暗中注視著他，眼神複雜。然後他做了一個更令人意外的動作伸手揉了揉林未晞的頭發，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謝謝你。”他說，聲音低沉而真誠。
    兩人重新躺回各自的床上，但這次，他們都把臉轉向了中間，隔著窄窄的過道看著對方。
    “我小時候很怕黑。”林未晞突然說，“我爸說男孩子不能怕黑，就把我關在儲藏室裏。”
    江野的呼吸一滯：“多久？”
    “我不大記得了。大概幾個小時吧。”林未晞輕聲說，“後來我就不敢告訴他我害怕的任何東西了。”
    “操。”江野的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憤怒，“你爸真是個混蛋。”
    林未晞出奇地沒有反駁。奇怪的是，說出這個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秘密後，他反而感覺輕鬆了一些。
    “睡吧。”江野說，“我在這兒，沒有儲藏室，也沒有黑暗。”
    這句簡單的話像一句咒語，驅散了林未晞心中最後一絲不安。他閉上眼睛，很快沉入無夢的睡眠。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時，林未晞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條毯子是江野床上的那條。而江野已經不在房間裏，床鋪整理得一絲不苟。
    林未晞坐起來，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杯蜂蜜水和一張紙條：
    “去晨跑了。蜂蜜水記得喝，對焦慮有好處。——J”
    林未晞拿起杯子，水溫剛好。他小口啜飲著，甜味在舌尖蔓延。窗外的操場上，他看見江野正在跑步，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
    宿舍門被突然打開，江野帶著一身熱氣走進來，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上。
    “醒了？”他衝林未晞笑了笑，“睡得還好嗎？”
    “嗯。”林未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謝謝你。。。昨晚。”
    “我才要謝謝你。”他的眼神認真起來，“關於我家的事。。。”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林未晞立刻保證。
    江野點點頭，似乎早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走向浴室，又停下來：“對了，水管修好了，你今天可以回家了。”
    不知為何，這個消息讓林未晞心裏泛起一絲失落。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蜂蜜水，突然說：“如果你。。。如果你需要地方躲一躲，我家可以的。。。我爸媽經常不在。”
    江野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後他轉過頭，露出一個真實的不帶任何偽裝的笑容：“好啊，大學霸。說不定哪天我就去蹭飯。”
    陽光灑滿了整個房間，林未晞第一次注意到，江野笑起來時，左眼下方有一個小小的酒窩，像是陽光不小心留下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