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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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懷的整個世界都濃縮在了這方寸之地,濃縮在了白景痛苦的喘息和他自己嘶啞的安撫聲中。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白景身體的每一次顫抖、每一次嗚咽,才是衡量時間流逝的唯一刻度。
那陣似乎永無止境的劇烈顫抖終於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下去一些,雖然白景的身體依舊滾燙,蜷縮的姿態依舊充滿了防禦和痛苦,但那種瀕臨破碎的尖銳感,似乎被磨鈍了少許。
他不再無意識地撕扯自己的衣物或抓撓鍾懷,隻是更深地將自己埋進鍾懷支撐著他的身體和那堆覆蓋物裏,仿佛那裏是唯一的安全港灣。
他帶著濕意的呼吸噴灑在鍾懷的褲子上,留下一小片灼熱的潮意。
鍾懷不敢有絲毫鬆懈,他依舊緊緊握著白景的手,另一隻手拿著已經變得溫熱的毛巾,機械地擦拭著白景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臂,他的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酸麻刺痛,但他渾然不覺。
就在這時,白景似乎積攢起了一點微弱的氣力,被他握住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勾動了一下。
鍾懷立刻低頭,湊近他,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平靜:“白景?好一點了嗎?”
白景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上麵還沾著未幹的淚珠和汗珠。他極其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那雙被情熱和淚水洗滌過的眸子,褪去了一些渙散,雖然依舊蒙著濃重的痛苦和疲憊,但終於清晰地映出了鍾懷布滿血絲、寫滿擔憂的臉。
“……鍾……懷……”白景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辨不出原本的音色,像破舊的風箱。
“我在。”鍾懷立刻應道,心髒因為白景這聲清晰的呼喚而狠狠一抽,既是疼,又是難以言喻的酸脹。
白景的目光緩緩移動,似乎是在確認周圍的環境,最後落回鍾懷臉上。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一陣殘餘的、生理性的戰栗打斷。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難堪和脆弱,但很快被強行壓了下去。
“……難受……”最終,白景隻是用氣音吐出了這兩個字,帶著一種孩子般的委屈和無助。
這比之前任何痛苦的**和祈求都更讓鍾懷心痛。他放開了握著白景的手,這個動作讓白景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仿佛失去了依靠。
但鍾懷隻是快速地將手探到白景的頸後,避開了那個依舊敏感滾燙的腺體,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後頸和後背,試圖將他扶起來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很難受。”鍾懷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堅持一下,我們得想辦法聯係醫生。你的手機呢?”
白景順從地靠著他的力道微微起身,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他剛積攢起的一點力氣。他搖了搖頭,聲音微弱:“……摔了……在白家……或者,路上……”
鍾懷的心沉了下去。他自己的手機在匆忙跑回工作室的路上,因為心急摔壞了。
這間老舊的臨街工作室,甚至沒有安裝固定電話。
一種與世隔絕的恐慌感悄然攫住了鍾懷。他看著白景依舊泛著不正常潮紅的臉頰,感受著他皮膚下傳來的灼熱溫度,知道這短暫的平靜隻是假象。
強製結合熱不可能如此輕易消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發可能就在下一刻。
沒有抑製劑,沒有醫生,白景可能會……他會……
鍾懷不敢再想下去。
他必須做點什麼。
“你在這裏等我,鎖好門,誰敲也別開。”鍾懷輕輕將白景重新放倒在臨時鋪就的“床鋪”上,用毯子仔細蓋好,語氣急促但堅定,“我去街角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他們有公共電話,我去聯係找到醫生!”
聽到“離開”兩個字,白景原本有些渙散的目光瞬間凝聚,一絲清晰的恐懼掠過他的眼底。他幾乎是立刻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抓住了鍾懷正要抽離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別走!”他嘶聲道,聲音裏帶著不容錯辨的驚惶,“不準走!”
“白景,你聽我說,你需要醫生!我必須……”
“我不需要!”白景猛地打斷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又因脫力而跌回去,他喘著氣,眼神執拗甚至帶著點凶狠地盯著鍾懷,“我隻需要你在這裏!哪裏也不準去!”
“可是你的情況……”
“死不了!”白景幾乎是吼出來的,隨即因為激動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身體蜷縮起來,額頭上滲出更多冷汗。但他抓著鍾懷手腕的手絲毫沒有鬆開,反而更緊了,指甲幾乎要掐進鍾懷的皮肉裏。“你走了……萬一……萬一他們找到這裏……”
他沒有明說“他們”是誰,但鍾懷瞬間就明白了。白景此刻的脆弱和警惕,不僅僅源於身體的痛苦,更源於之前在白家遭遇的背叛和傷害。他不再信任任何人,除了眼前這個在暴雨中收留了他,在他最不堪時緊緊抓住他手的Beta。
鍾懷看著白景眼中那混合著痛苦、恐懼和固執的神色,所有勸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他明白,此刻強行離開,對白景精神上的打擊可能比身體上的痛苦更甚。
他沉默了幾秒,最終,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又像是做出了某種沉重的決定,緩緩地在白景身邊坐了下來,就靠在那堆紙箱旁。
“好。”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說,“我不走。”
鍾懷伸出另一隻沒有被抓住的手,輕輕覆蓋在白景緊緊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上,試圖用溫熱的掌心暖和他冰涼的指尖。
“我就在這裏陪著你。哪裏也不去。”
感受到他態度的軟化和承諾,白景緊繃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一點點。他依舊抓著鍾懷的手腕,但力道稍稍放鬆,隻是固執地不肯鬆開,仿佛這是他與現實世界唯一的聯結。
他閉上眼睛,將滾燙的額頭抵在鍾懷的手臂外側,汲取著那一點微薄卻真實存在的涼意和穩定。
煤油燈的光暈搖曳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糾纏在一起。
時間再次緩慢流淌。
鍾懷不再試圖去做任何事,隻是安靜地坐著,充當白景的依靠和錨點。
他聽著窗外似乎永無止境的雨聲,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灼熱體溫和細微顫抖,心緒如同被放在溫火上反複煎熬。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身為一個Beta,在麵對Omega這種源自生理本能的巨大痛苦時,是多麼的無力。
他無法用信息素安撫他,無法用標記終結他的痛苦,他甚至無法像任何一個Alpha那樣,僅僅憑借存在就能帶給Omega最基本的安全感。
他所有的,隻有這具平凡的身體,和一顆因為眼前這個人而揪緊、疼痛的心。
不知又過了多久,白景的呼吸似乎逐漸變得均勻了一些,雖然依舊沉重,但不再是那種斷斷續續的、帶著痛苦嗚咽的喘息。
他抓著鍾懷手腕的手,也終於因為體力不支而緩緩滑落,無力地搭在身側。
鍾懷試探性地動了動已經僵硬麻木的手臂,白景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陷入了昏睡。
鍾懷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平,讓他躺得更舒服一些,重新為他掖好毯子和外套,他伸手探了探白景的額頭,依舊滾燙,但那種仿佛要燃燒起來的極致高熱,似乎消退了一點點。
這讓鍾懷稍微鬆了口氣。
強製結合熱的第一波高峰,或許是真的過去了。但接下來會怎樣,鍾懷毫無頭緒。他隻知道,必須補充水分。
他起身,動作盡量輕緩,走到角落的洗手台旁,用幹淨的杯子接了一杯水。回到白景身邊時,他發現白景的眉頭又蹙了起來,似乎睡得極不安穩。
“白景,喝點水。”鍾懷單膝跪在他身邊,輕聲呼喚。
白景沒有睜眼,隻是無意識地抿了抿幹裂的嘴唇。
鍾懷猶豫了一下,伸出胳膊,小心地穿過白景的後頸,將他的頭微微托起,然後把杯沿湊到他的唇邊。
清涼的水觸碰到幹涸的嘴唇,白景本能地張開嘴,小口小口地吞咽起來。一杯水很快見了底。喝完後,他像是滿足又像是疲憊地歎了口氣,睫毛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的眼神清醒了許多。雖然依舊帶著高燒後的虛弱和迷茫,但那份被**徹底支配的混沌已經褪去。
他的目光落在鍾懷近在咫尺的臉上,落在對方布滿血絲的眼睛、緊抿的嘴唇和下頜緊繃的線條上。然後,他視線下移,看到了自己之前因為抓撓而在鍾懷手背上留下的那幾道清晰的紅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經滲出了細微的血絲。
白景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沉默地看著那些傷痕,看了很久。然後,他抬起眼,再次望向鍾懷,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你一直在這裏?”
“嗯。”鍾懷低低地應了一聲,將水杯放到一邊,動作有些不自然地想將那隻帶著傷痕的手藏到身後。
白景卻更快地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道最明顯的紅痕。
他的指尖依舊帶著高熱,那觸碰卻讓鍾懷渾身一僵,仿佛被燙到一般。
“……對不起。”白景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懊惱?或者是別的什麼。
鍾懷搖了搖頭,喉嚨發緊:“沒關係。你……感覺怎麼樣?”
白景沒有立刻回答,他閉了閉眼,似乎在感受自己的身體狀況。
幾秒後,他重新睜開眼,眼底恢複了一些往日的冷靜,雖然底色依舊是疲憊和虛弱。
“暫時……死不了。”他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慣有的笑容,但失敗了,隻牽動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絲。他舔掉那點血沫,目光掃過這間雜亂卻意外讓他感到安心的工作室,最後落回鍾懷身上,“……謝謝。”
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重量。
鍾懷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又脹痛。他避開白景的視線,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翻湧的情緒:“不用謝。你……餓不餓?我這裏隻有一些餅幹和速食麵。”
白景搖了搖頭,他現在沒有任何食欲,身體內部那種被掏空後的虛脫感和依舊殘留細微的燥熱啃噬著他所有的感官。他重新躺好,側過頭,看著窗外依舊滂沱的雨幕。
“這場雨……真大。”他喃喃道,像是在對鍾懷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嗯。”鍾懷也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被雨簾徹底遮蔽,隻有偶爾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天地,也短暫地照亮了工作室內部,映出白景蒼白而精致的側臉,和他眼中深切的疲憊與孤獨。
“白家……”鍾懷猶豫著開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問下去。他想起白景之前闖入時那副狼狽破碎的模樣,想起他提到“他們”時的驚惶,心中充滿了疑問和擔憂。
白景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沒什麼。不過是又一次證明了,在利益麵前,血脈親情薄得像張紙。”
他沒有細說,但鍾懷已經能想象到那是一場怎樣不堪的衝突。他看著白景故作堅強的側影,心髒微微抽痛。這個在外人麵前永遠光芒萬丈、氣場強大的頂級Omega,此刻褪去了所有光環,隻是一個受了傷、無處可去,隻能蜷縮在他這間破舊工作室裏的……白景。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鍾懷輕聲問。
白景轉過頭,看向他,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眸深邃得像兩潭不見底的寒泉。他沒有回答鍾懷的問題,反而問道:“你呢?收留我,不怕惹上麻煩?”
“我不怕。”鍾懷打斷他,語氣出乎意料的堅定。他抬起頭,直視著白景的眼睛,“我報警了。”
白景微微一怔:“報警?”
“嗯。”鍾懷點頭,“在你……在你睡著的這段時間。我收集了你叔叔,給你下藥的證據,交給了警方。”他頓了頓,“證據確鑿,他應該逃不掉了。”
白景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溫和的鍾懷,在關鍵時刻,竟然有如此果斷和勇氣。
“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白景緩緩說道,語氣聽不出是讚賞還是別的什麼。
鍾懷抿了抿唇,低聲道:“我不能讓他那樣對你。也不能……再讓他威脅到你。”
這句話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白景的心底漾開了一圈漣漪。他看著鍾懷因為緊張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看著他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然清澈堅定的眼睛,溫熱的情緒悄然蔓延開來,驅散了一些體內的寒意和空虛。
兩人一時無話。
雨聲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綿密。
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白景感到眼皮沉重。他重新閉上眼睛,低聲說:“我累了。”
“你睡吧。”鍾懷立刻道,“我守著你。”
白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姿勢,似乎真的準備入睡。但過了幾秒,他又忽然開口,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模糊不清:“……別坐地上……冷……”
鍾懷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依言站起身,但沒有離開,隻是靠坐在旁邊的另一個較為穩固的矮櫃上,距離白景更近了一些。這樣,既能守著白景,也不算完全坐在地上。
他似乎聽到白景極輕地哼了一聲,像是滿意,又像隻是無意識的囈語。然後,白景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而平穩,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沉睡。
鍾懷靠在冰冷的矮櫃上,借著煤油燈昏暗的光線,靜靜地注視著白景沉睡的側臉。
睡著的白景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和棱角,顯得異常安靜,甚至有些脆弱。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挺直的鼻梁下,那雙總是吐出或譏誚或命令言辭的嘴唇微微張著,呼吸輕柔。
隻有頸後那片被臨時標記貼覆蓋的腺體,依舊在毯子的邊緣若隱若現,提醒著鍾懷不久前發生的那場驚心動魄。
鍾懷的目光不自覺地變得柔和,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貪戀。
他知道,今晚之後,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他看到了白景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麵,而白景,也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本能地抓住了他,依賴了他。
這種認知讓鍾懷的心髒鼓脹著一種混雜著痛楚和甜蜜的情緒。
他想起白景意識模糊時那句“標記我”的祈求,心髒依舊會傳來尖銳的刺痛。
但此刻,看著白景安然睡在自己身邊,聽著窗外漸漸變小的雨聲,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他輕輕伸出手,極其小心地,用指尖拂開垂落在白景額前的一縷被汗水浸濕的黑發。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生怕驚擾了他的安眠。
“睡吧。”他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道,像是在對白景說,又像是在對自己承諾,“我會守著你的。”
“一直。”
煤油燈的燈芯又短了一截,火光跳動了一下,將兩人的影子在牆上拉長、晃動,最終,歸於一種奇異的、靜謐的和諧。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終於停了。
隻有屋簷滴落的殘雨,敲打著窗沿,發出斷續的、清脆的聲響,仿佛在為這個混亂又漫長的夜晚,奏響安眠的終曲。
天,快亮了。
這就夠了。
鍾懷靠在矮櫃上,也終於抵擋不住席卷而來的疲憊,閉上了眼睛。他沒有睡熟,依舊保持著警惕,耳朵捕捉著白景的每一次呼吸,但身體和精神,都得到了片刻的休憩。
寂靜的室內,隻剩下兩道交織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