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草海骸骨陣(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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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想中草葉紛飛的場麵並未出現,刀刃砍中的,根本不是柔韌的草莖。
    刀鋒深深嵌入了一個懸掛在高草深處、顏色灰褐的巨大蜂巢邊緣,那“哢嚓”聲,正是蜂巢外殼破裂的哀鳴。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嗡——”
    那破裂的蜂巢洞口,成千上萬隻被徹底激怒的毒蜂,發出震耳欲聾、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振翅轟鳴,鋪天蓋地,瞬間就將裴彥的身影吞沒。
    “媽呀!蜂子!”周大斧嚇得魂飛魄散,抱起小石頭就往旁邊一塊大石頭後麵沒命地滾。
    林疏月臉色劇變,反應也快到極致。
    在蜂群噴湧而出的瞬間,她已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瓷瓶,拇指彈開塞子,將裏麵淡黃色的藥粉猛地朝裴彥的方向揮灑出去。
    一股極其辛辣刺鼻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形成一道短暫的屏障。
    “跑!”林疏月低喝,一把抓住被蜂群撲得暈頭轉向、正胡亂揮舞著刀鞘拍打的裴彥的後領,用力向後拖拽。
    藥粉形成的屏障隻阻擋了蜂群一瞬,那黑黃色的恐怖洪流便如跗骨之蛆般繞過屏障,緊追不舍。
    “啊!”裴彥感覺無數根燒紅的針在瘋狂紮刺他的皮膚,他哪裏還顧得上什麼形象,一手胡亂揮舞著刀鞘拍打,另一隻手死命地護住頭臉,被林疏月拖拽著,跌跌撞撞地跟著周大斧滾過去的方向狂奔。
    沉重的腰刀還在奔跑中磕碰著他的腿,狼狽不堪。
    三人像沒頭蒼蠅一樣在茂密得幾乎不見天日的醉仙草叢中亡命奔逃,高大的草葉抽打在臉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劃痕。
    身後的蜂群轟鳴聲,越來越近,那可怕的嗡嗡聲緊緊貼著後腦勺,死亡的恐懼感從未如此清晰。
    “這邊,草好像不一樣!”周大斧抱著小石頭,憑著以前做獵戶的本能,指向一片葉片邊緣似乎帶著微弱銀線的草叢。
    裴彥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蜂毒帶來的麻痹感和劇痛讓他腳步越來越踉蹌。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徹底吞噬時,眼角餘光猛地瞥見左前方一片長勢稍矮、葉片邊緣帶著銀線的醉仙草叢裏,有個灰撲撲的影子正飛快地、鬼鬼祟祟地拔著什麼,動作異常敏捷。
    “有人!”裴彥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或許是憤怒轉移了注意力,或許是看到了“替罪羊”的希望,他猛地一個急轉彎,爆發出最後的潛能,朝著那個灰影猛撲過去。
    “哇啊!”一聲稚嫩充滿驚恐的尖叫響起。
    裴彥那帶著一身泥汙、草屑和後麵嗡嗡作響的“追隨者”的沉重身軀,結結實實將一個瘦小的身影撲倒在地,壓倒了一大片那種帶著銀線的醉仙草。
    那是個穿著破爛灰布短褂的小乞丐,最多不過十一二歲年紀,臉上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此刻極度的驚恐。
    他懷裏緊緊抱著幾株剛拔出來、還帶著泥土的醉仙草。
    說來也怪,裴彥這一撲,連同他身上的“蜂群掛件”一起壓下去,那原本緊追不舍、狂暴無比的蜂群,在靠近這片銀線草叢時,嗡嗡聲竟詭異地減弱了不少,大部分毒蜂像突然失去了目標,焦躁地原地盤旋幾圈後,竟開始緩緩散去。
    隻有少數幾隻頑固分子還在裴彥腫起的頭皮和脖子上執著地尋找下口的地方。
    裴彥艱難地從那小乞丐身上撐起來,感覺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尤其是被蜂蜇的地方,又痛又麻又脹。
    林疏月和周大斧(抱著小石頭)也氣喘籲籲地趕到,林疏月迅速掃了一眼周圍被壓倒的銀線草,心中了然。
    她立刻又灑出一些藥粉,徹底驅散了殘餘的幾隻毒蜂。
    “你是誰!”裴彥揉著腫起的眼皮,疼得直抽冷氣,惡狠狠地瞪著被自己壓在身下、嚇得瑟瑟發抖的小乞丐,“鬼鬼祟祟躲在這裏幹嘛?是不是梅堂的探子?說!”
    他凶相畢露,想擺出審訊的威嚴架勢,奈何此刻的形象實在慘不忍睹——頭發被蜂群撲得像雞窩,臉上脖子上鼓起幾個紅腫發亮的大包,沾滿泥汙的勁裝被草汁染得花花綠綠,再配上那腫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威懾力大打折扣,反倒有幾分滑稽。
    小乞丐被他吼得一哆嗦,懷裏的醉仙草掉了一地,看著裴彥那張“五彩斑斕”的腫臉,又驚又怕,嘴巴一癟,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眼淚混著臉上的泥灰,衝出兩道明顯的溝壑。
    “嗚哇…官爺饒命…官爺饒命啊!”他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小的…小的不是探子…小的就是…就是想拔點草…換口飯吃啊…嗚……”
    “拔草?”林疏月冷眼看著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哭聲,“這醉仙草海深處,毒蜂成群,更有瘴氣彌漫,尋常采藥人根本不敢深入。你一個小孩子,跑到這埋骨之地來拔草?”
    她的目光,刺得小乞丐哭聲都噎了一下。
    小乞丐打了個哭嗝,驚恐地看著林疏月那張沒什麼表情卻極具壓迫感的臉,又偷眼瞄了瞄凶神惡煞的裴彥,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他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是…是有人…有人雇我們…來拔草…還要…還要試…”
    “試什麼?”裴彥腫著眼睛,忍著痛湊近一步,急切地追問,“是不是試藥?梅堂讓你來的?快說!”
    他激動之下,下意識想拍刀身,手一揚,卻忘了自己那把寶貝腰刀剛才跑丟了,隻拍了個空,身體還晃了晃,差點又栽倒。
    小乞丐被他突然放大的腫臉嚇得往後一縮,哭得更凶了:“嗚…是…是梅堂的大爺們…說…說拔了草…送去給他們…就能…就能換幾個銅板…有時…有時還…還讓人當場吃下新配的草汁…說…說吃了…就給更多錢…”
    “當場吃草汁?”周大斧聽得汗毛倒豎,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兒子。
    “嗯…”小乞丐抹著眼淚,臉上恐懼更深,“吃了…吃了就…就不對了…有的像喝醉了…又哭又笑…有的…有的眼睛變得好紅…像要吃人…力氣變得好大好大…然後…然後就…”
    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回憶起了極其恐怖的畫麵,“…就發狂了…互相打…往死裏打…拳頭…牙齒…抓到什麼就用什麼砸…見人就咬…血…到處都是血…”
    他聲音發顫,帶著孩童特有的驚恐哭腔,描述的畫麵卻血腥得令人窒息。
    草海深處,為了一點銅錢吞下未知的草汁,然後變成失去理智、瘋狂撕咬同伴的野獸……這遠比礦洞裏的鬼火更加恐怖。
    “然後呢?梅堂的人呢?就看著?”裴彥聽得目眥欲裂,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腫脹的臉上肌肉都在抽搐。
    “他們…他們就在旁邊…看著…還…還記東西…有人倒了…不動了…他們才…才過來拖走…拖進草叢深處…”
    小乞丐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無助和絕望,“後來…後來就沒人再見過他們了…草海太大了…”
    死寂一片。。。。。。
    隻有風吹過醉仙草海發出的沙沙聲響,月光清冷,映照著草根下若隱若現的白骨,每個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
    林疏月蹲下身,撿起一株小乞丐掉落的醉仙草,指尖撚動著草葉,眼神冰冷如深潭。
    裴彥胸膛劇烈起伏,腫脹的臉上怒火與駭然交織,他猛地抬頭,望向這片在月光下靜謐流淌的無邊草海,隻感覺那起伏的草葉之下,翻湧著無盡的血腥與黑暗。
    “梅堂!”他從腫脹的喉嚨裏擠出咆哮,每一個字都像在滴血,“不把你們連根拔了,誓不罷休!”
    吼聲在草海上空回蕩,帶著一種悲壯近乎瘋狂的憤怒。
    就在這時——
    “哢嚓!”一道刺目的慘白電蛇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緊隨其後是一聲撼動大地的炸雷,仿佛是連老天爺也被這草海下的罪惡所激怒。
    豆大的雨點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密集地砸在醉仙草寬大的葉片上、砸在鬆軟的泥土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嘩啦巨響。
    天地間瞬間被一片白茫茫的水簾籠罩,視線急劇模糊。
    “快!躲雨!”周大斧抱著小石頭大喊,衝向旁邊一塊略微凸起的岩石。
    三人拖著嚇傻了的小乞丐,跌跌撞撞地擠到岩石下狹窄的避雨處。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瞬間澆透了衣衫,寒意刺骨。
    裴彥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漿,喘著粗氣,正想抬頭看一下那個小乞丐怎麼樣了,目光卻猛地被雨水衝刷的地麵吸引過去。
    在剛才白骨顯露的位置附近,狂暴的雨流正以驚人的速度衝刷走鬆軟的黑土。
    渾濁的水流中,更多的骨頭被雨水無情地暴露出來!肋骨、指骨、碎裂的顱骨……層層疊疊,比他們之前所見更加密集、更加觸目驚心。
    這片草海之下,究竟是埋藏著多少無聲的冤魂?
    林疏月也看到了,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她死死盯著那片不斷被衝刷擴大的白骨區域。
    突然,她像是發現了什麼,不顧傾盆暴雨,猛地向前一步,衝入雨幕,蹲下身,伸出手。
    在渾濁的泥水中,她精準地撥開幾根散亂的肋骨,從一片新被衝刷出的、半埋在泥漿裏的腿骨旁,撿起了一個小小的東西。
    那是一根細長的銀針。
    比普通的縫衣針更粗,針身黯淡無光,針尖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不祥的幽藍色澤,即使是被雨水衝刷,那抹藍色依舊固執地附著其上,針尾沒有針鼻,被打磨得異常光滑。
    它深深地紮在一小塊尚未完全腐朽的腿骨碎片上。
    林疏月捏著這根濕漉漉的毒針,緩緩站起身。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發梢、下巴不斷滴落。
    她舉起手,將毒針舉到眼前,隔著茫茫雨幕,仔細審視著那幽藍的針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眸子,深得如同此刻被暴雨籠罩的草海,翻湧著無聲的驚濤駭浪。
    裴彥湊過來,腫脹的眼睛努力聚焦,看清那針的瞬間,一股寒意比雨水更冷地刺透了他。
    “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嘶啞著嗓子問,聲音被雨聲打得七零八落。
    林疏月的手指緩緩摩挲過那光滑的針尾,她抬眼,目光穿透白茫茫的雨幕,投向醉仙草海深處那片被雨水衝刷得愈加清晰的累累白骨。
    “催命的符,”她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嘩嘩的雨聲,帶著一種近乎金屬摩擦的質感,“也是索債的簽。”
    雨更大了,仿佛是要徹底洗淨這片土地的汙濁。
    草海在暴雨中起伏嗚咽,如同無數冤魂在齊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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