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草產地的紅泥，這就意味著柳文軒生前極可能接觸過這種與梅堂、藍鴆、乃至陳啟母子命案都脫不了幹係的毒草。
    裴彥的案頭堆滿了王捕頭查回來的消息：柳文軒的綢緞莊賬目幹淨，家中也無異樣，唯獨他死前三日，行蹤成謎，管家隻說“老爺去城外訪友散心”。
    訪友？散心？散到了西山深處的醉仙草產地去了？
    裴彥盯著牆上那幅粗糙的汴京輿圖，目光死死釘在西山那片被特意圈出的、標注著“醉仙草”字樣的區域。
    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廢礦·百鬼窟。
    “百鬼窟…”裴彥的手指劃過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這是前朝廢棄的銀礦，坑道縱橫就如同迷宮，深不見底，傳說有冤魂野鬼出沒，白日都罕有人跡，入夜更是生人勿近。
    這麼說紅泥的源頭，醉仙草的窩點，就極可能就藏在這片鬼蜮之中。
    “必須去。”裴彥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夜探百鬼窟。”
    王捕頭臉都綠了：“大人，您的傷…那地方邪性得很。不如就派兄弟們去…”
    “你們認得醉仙草長什麼樣？”裴彥冷冷打斷，目光轉向窗邊正在仔細檢查新鐐銬棉襯厚度的林疏月，他頓了頓，手無意識地按了下後背，“本官非去不可。”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
    西山那裏山風嗚咽，穿過枯枝敗葉，發出如同鬼哭般的聲響。
    廢棄礦區的入口，黑洞洞大口，腐朽的木架歪斜斷裂，散發著鐵鏽和潮濕泥土的混合怪味。
    裴彥一身深色勁裝，外罩玄色披風，後背的傷處包裹得嚴實，行動間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他臉色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銳利，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林疏月緊隨其後，深灰色囚衣外也罩了件不起眼的深色外衫，腕腳上那副新換的加厚棉襯鐐銬在行走間幾乎無聲。
    “大人，林姑娘，等等我。”壓低、帶著喘息的呼喊從後麵傳來。
    兩人腳步一頓，回頭望去。
    隻見周大斧抱著裹得像個球、隻露出半張小臉的小石頭，深一腳淺一腳、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他背上還背了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跑得滿頭大汗。
    “你來做甚？”裴彥眉頭緊鎖，語氣不善，還帶個孩子來這種地方，找刺激？
    周大斧抹了把汗，把懷裏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石頭往上托了托，苦著臉：“我…我不放心啊！這鬼地方…您二位身上都帶著傷…萬一…萬一…”
    他瞄了眼黑黢黢的礦洞入口，打了個寒噤，“我老周雖然本事不大，但…但力氣還有一把的，背個藥啊幹糧啊，關鍵時候擋…擋個暗箭啥的…也…也不是。。。不行。”他越說聲音越小，顯然自己都不太信。
    小石頭被顛簸弄醒，揉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四周黑黢黢的山影和那個可怕的“大黑洞”，小嘴一癟：“爹…黑…怕…”
    “不怕不怕！”周大斧趕緊拍著兒子後背哄，“爹在呢，爹保護你。咱…咱就在洞口給大人和姐姐把風，不進去。啊，乖…”
    他一邊哄兒子，一邊偷瞄裴彥的臉色，生怕被趕回去。
    裴彥看著這對活寶父子，額角青筋跳了跳。
    現在都到這了，趕是趕不走了，讓他們留在外麵把風…也總比添亂強。
    “留在洞口，不許亂跑，還有看好孩子！”裴彥冷聲命令，語氣嚴厲，“若遇危險，立刻放響箭！”
    “是，是，大人放心，我老周肯定把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看風的。”周大斧如蒙大赦，抱著兒子縮到一塊背風的大石頭後麵，還不忘從包袱裏摸出個油紙包，“大人，林姑娘，餓…餓了有炊餅…”
    裴彥懶得理他，深吸一口氣，率先踏入了礦洞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林疏月緊隨其後，身影瞬間被濃墨般的黑暗吞噬。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
    腐朽、潮濕、帶著濃重鐵鏽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腳下是鬆軟濕滑的泥土和硌腳的碎石，踩上去發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
    空氣凝滯，隻有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和偶爾踢到碎石的輕響在死寂中回蕩。
    裴彥點燃了帶來的特製風燈，昏黃的光暈隻能照亮腳下丈許之地，光線被濃稠的黑暗貪婪地吞噬著。
    坑道四壁是開鑿過的粗糙岩壁，布滿苔蘚和水痕，頭頂不時有水滴落下，發出“滴答”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廢棄的礦車、腐朽的枕木、散落的鏽蝕工具，在昏黃的光線下投下扭曲怪誕的影子，仿佛蟄伏的鬼魅。
    林疏月走在裴彥側後方半步，目光仔細地掃過地麵、岩壁、每一個岔道口。
    她鼻翼微動，除了腐朽鐵鏽味，還有一種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草木清苦氣息，隨著深入，在漸漸變濃。
    “這邊。”林疏月的聲音壓得極低，在死寂的坑道中卻清晰無比。
    她指向一條向下傾斜、更為狹窄的岔道。那裏的岩壁上，苔蘚的顏色似乎更深些，空氣裏的草木氣味也更明顯。
    裴彥沒有猶豫，調整燈光，率先踏入那條岔道。
    坡度很陡，腳下更加濕滑。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後背的傷處傳來隱隱的牽拉感。
    林疏月緊跟其後，新鐐銬的厚棉襯在攀爬陡坡時確實減少了磨擦，但沉重的鐵鏈依舊增加了不少負擔。
    越往下走，空氣愈發潮濕悶熱，那股草木清苦味也愈發濃鬱，甚至還帶上了一絲…甜膩？昏黃的燈光下，前方的坑道似乎彌漫起一層若有若無的、淡紫色的霧氣，緩緩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