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蒸骨泣舊痕(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86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深紅的色澤,深深烙印在慘白的骨殖之上。裂紋周圍,骨痂增生得極其嚴重、扭曲,形成了一圈崎嶇不平的隆起,讓整根脛骨的形態都發生了可怕的畸變。
這絕非普通的骨折,而是極其嚴重的粉碎性骨折後留下的、伴隨終身的殘酷印記。
“粉碎性骨折……至少……十二年以上……”林疏月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沉重力量,她指著那猙獰的骨裂形態。
“看骨痂增生和畸變程度,應是幼年時從高處墜落,脛骨直接撞擊堅硬岩石所致。當時接續不良,留下永久殘疾。”
她的指尖沿著那深紅的裂痕緩緩移動,仿佛在觸摸那段被塵封的、血淋淋的過往,“每逢陰雨,寒徹骨髓;稍一負重,痛如刀絞。”
她的話音剛落下,驗屍房裏一片死寂。
周大斧的獨眼瞪得溜圓,喉結上下滾動。
蘇雲袖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緩緩滾落,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握著筆記錄的手卻在劇烈顫抖。
裴彥站在陰影裏,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看著那根慘白脛骨上猙獰的深紅裂痕,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瘦弱的十二歲少年,為了采藥換錢,或是僅僅為了生計,爬上陡峭的山崖,失足墜落,脛骨在嶙峋的岩石上撞得粉碎……
簡陋的救治,草草的接續,從此便拖著一條畸形的殘腿,在田間地頭、在生活的重壓下,一步一痛地掙紮前行。
這累累的骨上傷痕,都在無聲地控訴著命運的不公,也昭示著他為何會被選中成為替考的犧牲品——一個連走路都痛苦的寒門之子,又有誰會相信他能高中?
巨大的悲憤和一種沉重的無力感,淹沒了裴彥。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尖銳的刺痛來壓製胸中翻騰的怒火與悲涼。
林疏月仿佛沒有感受到周遭的悲慟。
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根畸形的脛骨上,銳利如初。
忽然,她的視線微微下移,落在了脛骨靠近腳踝處,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被猙獰骨裂掩蓋的凸起上。
那是一個小小的、不規則的骨性**,顏色比周圍骨痂略深。
她伸出手指,示意蘇雲袖將油燈拿近些。
昏黃的光線下,那個小小的骨性**被放大。
林疏月仔細端詳了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此處……”她指著那個微小的**。
“似有舊創疊加。非墜落所致,倒像是……被某種尖銳硬物反複撞擊、摩擦留下的骨贅增生。”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疑惑,“位置……在腳踝內側上方,常年穿草鞋或赤腳勞作者易受磨損之處。”
幼年墜崖粉碎骨折……腳踝骨贅增生……這雙重疊加的舊傷,無聲地勾勒出一個更加悲慘的童年圖景。
林疏月沉默地記下了這個疑點。
驗屍結束後,蘇雲袖含著淚,顫抖著將陳啟腿上那猙獰的骨裂形態詳細描繪在屍格目上。
林疏月洗淨手,在周大斧的跟隨下,沉默地走出驗屍房。
她需要呼吸一口不帶醋味和死亡氣息的空氣。
剛走出門口,一個負責搜查陳啟城南破屋的衙役匆匆跑來,手中捧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破舊不堪的本子。
“林姑娘,裴大人!”衙役將油布包呈上,“這是在陳啟家灶膛灰燼裏扒拉出來的,藏在半塊鬆動的牆磚後麵,沒被燒透。”
林疏月接過那本沾滿灰燼和潮氣的舊本子。
封皮早已破損,露出裏麵發黃發脆的紙張,她小心地翻開。
這不是書,而是一本手繪的圖譜。
上麵用簡陋卻清晰的線條,描繪著各種山間草木的形態,旁邊用歪歪扭扭的小字標注著名字和采摘季節。
繪圖筆法稚拙,顯然是陳啟的手筆。
然而,當林疏月桃翻到其中幾頁時,她的目光陡然凝固。。。。。。
這幾頁繪製的是一種葉片細長、邊緣有鋸齒、開著不起眼小黃花的植物。
陳啟在旁邊標注著“苦艾草,夏采,可驅蚊”。
但這植物的形態,林疏月桃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根本不是苦艾草!
葉片形態、鋸齒分布、尤其葉脈走向的細微特征,與父親《林氏秘錄》殘頁上繪製的另一種植物一模一樣。
那殘頁上,父親用朱筆在這植物旁邊重重標注著兩個觸目驚心的小字:“醉仙”
醉仙草,配製“醉仙散”的核心毒源之一!
林疏月的心髒猛地一縮,她迅速翻看圖譜的其他部分。
很快,在標注著“西山鷹嘴崖”地形圖的一頁邊緣,她發現了幾行並非陳啟筆跡的、清秀娟秀的小字注解:
“七月望,崖頂背陰處,黃花開三瓣者佳,取其根莖,汁液劇毒,慎之慎之。”
這注解,不僅精準地指出了醉仙草的最佳采摘地點(西山鷹嘴崖)和時間(七月十五),更點明了其劇毒特性。
這絕非不通藥理、隻識普通草藥的陳啟所能寫出的。
是誰?到底是誰給了陳啟這本圖譜?
是誰指點他去危險的西山鷹嘴崖采摘這種劇毒之物?是為了抵債?還是……另有所圖?陳啟腳踝上那異常的骨贅增生,是否也與這危險的采藥有關?
林疏月猛地抬起頭,目光穿過驗屍房門口昏暗的光線,直直地看向陰影中沉默佇立的裴彥。
她揚起手中那本沾滿灰燼的《西山采藥圖誌》,聲音清冷而凝重:
“大人!陳啟之死,恐怕遠不止替考毒殺這般簡單。這西山鷹嘴崖的”醉仙草”,才是真正索命的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