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贈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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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醒醒,醒醒!”
好吵。一絲涼風鑽進酸脹的軀體,使我打了個哆嗦,想翻個身縮進床榻盡頭,可人一動,頓覺全身都痛,隻得不再抗爭,索性閉眼裝睡。
“小姐,巳時了!”趴在我耳邊絮叨的人見我不予理會,變本加厲地用柔夷搖晃著我,嬌嗔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小姐——您再不起,姑姑可要進來綁人了!”
我扭動著臂膀,妄圖將那隻惱人的手甩下去,可怎麼都不得法,那點殘存的睡意也被澆滅殆盡,隻好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睡眼朦朧地看著巧巧近在咫尺的臉。她那澄澈透亮的雙眸正一瞬不眨地看著我,兩條秀氣的細柳眉輕蹙。
“唔,這就起。”我費勁兒地抬手摸了摸她軟嫩的小臉蛋,剛要開口,她就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我的兩條胳膊,將我拉起身。
躺著還好,這一動起來,渾身的疲累就爭前恐後地湧了上來,我無力地依靠在巧巧身上,見榻上隻我一人,迷迷糊糊道:“太子呢?”
這罪魁禍首折騰我半宿,算賬的時候倒跑得痛快。
巧巧學著平日裏姑姑的模樣拍拍我著後背,以做安撫,“主殿一早就鬧出了事兒,好似是舒太妃娘娘鬧自盡,殿下一早就去了。姑姑說,小姐別等殿下了,快走吧。”
我無悲無喜地應了聲,拿過巧巧抱在懷裏的衣裳,慢吞吞穿起來。
她轉到我身後跪著,攏起我的長發,邊打理著邊道:“小姐的腳還疼不疼了?姑姑又問高老要了藥,疼得厲害便飲上……唉?頸側怎麼有傷啊?”
巧巧湊近了,歪頭看著我的脖頸。
壞了!我捂住“傷處”,“噌”一下直起身子,霎時清醒了過來,迎著巧巧探究的目光,磕磕絆絆地道:“眼、眼花了吧……”
這拙劣的胡說八道哪裏能瞞得過她?她繞到我身前,剛要追問,殿門就轟隆一聲被姑姑推開了,她急匆匆走近了,見我二人如此,叉腰怒道:“火燒眉毛了!怎麼還墨跡個沒完?巧巧,侍候小姐穿個衣裳要這麼久嗎?”
我二人都被姑姑中氣十足的怒吼嚇得渾身一震,哪裏敢拖延半分,三兩下將衣裙穿好,慢吞吞地下了踏。
見我走路都不敢邁太大的步子,念萍怎會不懂?她打發巧巧去倒水,自個扶住我,低語道:“小姐昨兒幾更歇下的?瞧瞧這烏青的眼圈,怎麼半點自個的身子都不顧及?”
我打了個哈氣,小步小步地挪向妝台,“記不清了,三更?四更?太困了。”
姑姑無奈地瞧了我一眼,“……未免放縱了些。”
我沒勁兒再拾起羞恥心給姑姑看了,昨夜情濃之時喊得厲害,今兒也懶得再要臉麵了,應付道:“他纏著我,我纏著他,縱情也就這一回了。”
姑姑在我耳邊歎口氣,穩穩地攙扶著一瘸一拐的我,“殿下為小姐鋪好路了吧?小姐要聽嗎?還是……回廣涼?”
我坐到黃銅鏡前,一隻手壓在我肩上。
不知怎得了,我忽感脖頸上有東西勒住了我似地,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才道:“五公主深陷宣威侯府,在她脫身前,太子的人不會放過我的。”
那隻手又輕輕挪開了,探手去拿放在妝台上的篦子,掌心一閃而過的傷疤我看得分明,那是除夕夜受刑所致。
姑姑為我梳著糟亂的長發,覺察到我透過鏡子看她的手,苦笑著藏了藏,“婢子隻怕接到公主後,小姐更脫不了身。隨行的慶元與潛藏在通州的慶豐,是親兄弟,叫他二人彙合,屆時小姐不光討不來脫身之計,恐怕還會被這兄弟倆牽著鼻子走,想走也跑不脫了。”
我看著鏡子,正了正衣領,道:“暫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昨兒剛應下了太子的話,會接應公主,立刻翻臉不認人,隻憑荀家十幾個家仆,哪裏是都護衛精銳的對手……我的首飾呢!”
我看著空蕩蕩的妝台,猛得站起身,去拉妝屜,裏頭隻擺著幾盒東倒西歪的胭脂水粉,扭頭急道:“收到馬車裏了?”
姑姑心虛地將我按在圓凳上,毫無章法地給我梳著頭,硬著頭皮道:“宮裏的賞賜都被殿下收走了,餘下的小玩意,被婢子當了……殿下說,做戲就得做全,微末小官家中哪有那麼多現銀?必然要當些首飾換錢的,侯府的人多智,日後就算追查起來假戶籍上趙氏的真偽,也不會起疑。”
這些首飾是我這些年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搜羅來的,就這麼便宜了當鋪?我惡狠狠地砸了下桌子,咬牙切齒道:“虧得他想得周到。怎麼不拿自個的玩意去當了?”
姑姑的手一抖,就扯下一縷長發,她略顯手忙腳亂地扔了,訕訕道:“小姐別氣,氣大傷身,還是先顧眼前為妙。”
我氣衝衝地將黃銅鏡擺弄到一邊,不再看鏡中人難看的臉色。
*
既是出逃,自然是便裝出行。不肖多時,我梳洗停當,姑姑和巧巧伴著一瘸一拐的我往外走。
昨夜又下了新雪,樹枝裹著素白與結冰的石板交相呼應,寒霜料峭的小院空無一人,更顯淒涼。一條被掃雪的蜿蜒小路袒露在眼前,直通開了半扇的院門,不停又步履匆匆的宮女太監從院門路過。
狂風掃過,連片落葉都卷不起來了,唯有院門吱嘎響著。
巧巧將備好的暖爐塞在我手中,又替我將外襖緊了緊,呼著白氣道:“小姐,快走吧。您瞧這天兒,怕是還要下雪。”
我不再多看,小心翼翼地走著。隻是脖頸跟纏了繩一般不爽利,我扯了扯裹著的毛領子,也不見好,可摸了摸脖頸,空蕩蕩地摸不著,便當是心病沒再管了。
真到得償所願這一日,將要遁入茫茫人海了,我卻歡喜不起來,也是古怪。
出了偏殿,外頭更是亂作一團,背著包袱,衣裙染血,發髻糟亂的宮女太監不要命似地朝角門跑,腳下的青石板上都是髒汙的雪泥。好似身後有洪水猛獸,可我回望了幾次,隻見長長的高聳宮道無盡蔓延,除此之外,一片空蕩。
“哎呦——”
痛呼拉回了我的目光,一個太監重重摔倒,懷裏的細軟也咕著往前滾了老遠。他手腳並用地站起,踩著官道兩旁的新雪去撿,一串殷紅的腳印紮眼。
巧巧被這串驚心動魄的腳印嚇得倒退一步,抱著我的臂膀緊緊地依偎著我。
我給姑姑使了個眼神,她立刻上前幫著拾散落一地的細軟,扶起手腳打擺的小太監,與他攀談幾句,那人就抱著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走了。
姑姑扭頭看著我,焦躁又緩緩地爬上眉眼,低聲道:“主殿死了好些人,禁軍、侍衛、都護衛都不見人影,太妃們也不曉得去了哪兒,伺候的人隻知曉昨夜死了好些侍衛,怕再不走也會死,就趕忙帶著家當逃命了。”
我身旁那鵪鶉聽著聽著就在打哆嗦,走得比我這腿腳不好的人還要慢上些許,我隻好拖著她朝前走,嘴上道:“不怕不怕,殺不到咱們頭上的。這事兒十有八九是太子幹的,唐煦死在校場,他手底下的兵不靠譜,趁外族大軍圍城前肅清異己罷了。”
巧巧一副要哭的模樣,眼眶含淚,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小姐,我們快走。”
可我這模樣又能快到哪兒去?地上雪水未化,姑姑也不敢背我,怕摔得更慘,三人慢慢騰挪著,前後逃命的人都走了個幹淨,才走到東華門所設的角門。這塊被踏破的門檻四處散落著木屑,棉絮碎碗鋪了滿地,彰顯了一夜的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