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起娘，我仰頭想了想，竟記不起娘相貌幾何了，朝念萍苦笑道：“娘那麼通情達理，怎麼會怪你？你帶著巧巧回鄉吧，再也不要回荀家。”
    巧巧早就跪倒在我腳邊，聞言抱著我的腿，哭著呢喃道：“婢子不走，小姐別趕我走。”
    顫音輕落，門外追魂索命的叩門聲再次響起，開口之人謙卑中仿佛帶著無窮無盡的肅殺，冷冷道：“叨擾了。大夫已請來了，請足下開門為太子妃娘娘瞧病。”
    “不必了。”我高聲應道：“本宮現下醒了，爾等門外候著就是。”
    抓住我腰身的那隻手緩緩收緊了，好似隔著一層薄薄的血肉掐住我的龍骨，還在止不住的用力，我疼得抽氣，下一刻狠狠地甩開姑姑錮在我腰間的手，“五年夫妻，我想看看太子的真麵目。”
    “拿命看？”念萍將歇斯底裏地噴張怒吼壓在嗓子眼，麵目扭曲地擠出一句問話。
    未有勳業、絕路阻兮，命途如此罷了。我在心中默默道。
    *
    天地之間不怕死的人少之又少，沒人會不怕死，就算是聖人在人絕路殊時，又有幾個能淡然處之？
    是以，我的手哆嗦得厲害也情有可原了。
    發抖著將姑姑塞在我袖口中的銀票拿出來，丟在妝台上，黃銅鏡中映著一張脂粉都蓋不住的慘白麵容，我聞見鏡中人磕巴著道：“這錢拿走。回鄉後蓋兩間屋，給巧巧置辦些嫁妝。”
    身旁二人不言不語，嘩啦啦的熱淚灑在頭頂奪目的珠釵上，再順著冰冷的玉石落在織錦華服上，洇開一朵朵冬花綻放。我把手按在肩頭，尚帶餘溫的淚透過手指好似流進了心腔。
    死吧，死了也好，不會這樣苦了，四肢百骸再也不會蔓延出叫人難以忍受的痛楚了。
    “小姐——”巧巧悲號著，“讓婢子陪著小姐吧！”
    我不為所動地拂開她的手，從不起眼的鏡台下抽出我娘給我的嫁妝、一支細長的花絲金簪，舉在巧巧眼前，“去見太子，我還尚有一線生機，可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死在這鏡前。”
    她再對我忠心耿耿，畢竟也是個二八年華的小女兒，聞言無措地擺手，“小姐，別……”
    我狠狠閉了閉眼，將金簪塞進袖口，聚起一股力強撐著起身，寬袍大袖展開，拖著酸軟的腿往外走，姑姑和巧巧在地上跪趴著隨了幾步，最終也同從景山一般俯下身子給我磕了幾個頭。
    推開殿門，鼓樓震聲，麗日當空，正是末時，日頭最好的時辰。撲麵而來的北風卻不理日頭，一個勁兒地往人身上撲，一開門，我就被吹了個趔趄，差點跌坐在地。
    “見過太子妃娘娘。殿下吩咐了，天冷，娘娘不必走到校場，請了軟轎，娘娘請。”慶元帶著濃重鼻音的嗓音穿過寒風模模糊糊地落入我雙耳。
    我在烈風中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見院中擺著一頂黃蓋紅幃暖轎，身旁立著八個太監，其後跟著十二宮女。我走近了，見四片頂簷飛翹，以花寶珠做飾，轎篷用絲綢和金線促織，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荷花伴著卷雲紋和雙鳳半藏半掩。
    眾人行了禮，頂頭兩個太監替我拉開短簾、壓下轎杠容我抬腿入內。
    略顯沉重的腳步慢吞吞地走近了，外頭的人道：“起轎吧，殿下著急見娘娘呢。”
    轎子“咯吱”兩聲，被穩穩抬起，我端坐在轎內，向皇城西南的校場而去。
    放在袖口的金簪有些膈人，我將它推的更深了些。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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