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有雲：言同百舌，膽若鼷鼠。
    巧巧的膽子不如魏書中所載臨陣脫逃之人那般膽小，恐怕也好不了多少。我一吹開火折子，司戴淵的怒吼順風飄來，點亮的火光映出門口左右四張煞神臉，凍得青紅交接的麵龐映入眼簾。巧巧嚇得大叫一聲，旋即被姑姑撲上去捂住嘴。
    “喊什麼，殿下在屋裏，也不怕他的邕從護衛將你就地正法！”
    巧巧拿著那雙溜圓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好似要淌出淚來，小身子撲騰兩下，嘴被姑姑捂著很快就憋得臉紅。我知曉姑姑是怕出事，先下手為強，免得太子的人抓她拖出去挨打，畢竟他正在氣頭上，什麼事兒都能做得出來。
    “成了！”
    我低斥一聲，臉衝著一老一少，眼卻左右瞥著侍衛，見他們如瞎了一般握著槍杆連眼都不眨，心知沒鬧出什麼大事，軟了語氣，道：“鬧騰夠了就滾回屋子裏去。”
    我朝念萍遞著眼色，她心領神會，低聲道：“婢子將這不爭氣的領回屋罰抄宮規，再來伺候娘娘。”
    姑姑跟拽雞仔一樣拎著巧巧的小身子，踏過結冰的小道往偏房去了。我則孤孤單單地揣著手踏上灑掃過的石子路，一個人小心翼翼地登上石階。燭光明亮的主屋前跪了足足六人，成一排垂著頭，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著，也不知跪了多久，觀瘦小之人都有些搖晃了。
    豎耳一聽，主屋內一片死寂，仿佛傳到我耳裏的那聲怒吼是空耳錯覺。
    我在六人身後站定，眾人紛紛轉過頭瞧我，一張張或生或熟的麵孔隻露出半張，顆顆精明的眼珠中流露出訝異，彼此對視一眼，權當沒瞧見我似地又轉過頭去。
    立在門外護衛的慶元朝我行了禮，大著膽子湊近了，聲若蚊蠅道：“殿下正在氣頭上，娘娘還是先到偏房暖和暖和吧。”
    疾風怒號，我饒是穿了虎裘外衣站在此處也有些凍鼻頭，冷得連嘴都不想張開，生怕灌了一肚子的風夜裏再鬧毛病，隻朝慶元點點頭，將手往寬袖裏又塞了塞，邁開凍僵的腿，朝西廂房走。
    “怎麼？孤罵你一句就啞巴了？”
    司戴淵陰森森地動靜從殿門內傳來，看來是氣得不輕。
    “殿下如此誤解臣的一片苦心，臣當然沒話說。”應他的人也句句頂嘴，不知是他座下哪位直臣，“殿下向來穩重，絕非莽撞之人，若非色令智昏，怎會急得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著急忙慌地來了青州，掉入了旁人精心設下的天羅地網？
    “荀氏嫁給殿下六年無子，還得罪了殿下的姑母，被聖上厭棄，哪裏配當東宮主母？臣都不敢想，日後殿下承繼大統，竟要尊如此為妻無德的女子母儀天下、入主中宮……”
    “閉嘴！周泉，你再汙言穢語羞辱太子妃，你信不信孤讓你走不出這道門！”
    抽刀聲響起，燭火打在窗紙上，映出太子拍案而起，劍指臣下的模樣，他冠上龍爪隨他晃動發顫，搖曳出猙獰醜態。
    “臣不知殿下到底喝了荀氏多少迷魂湯，臣也不想再諫言殿下，事已至此，請殿下不要再一意孤行了，否則臣還是那句話，殿下這樣做是送死！殿下將九州子民放在何處？將多年籌謀放在何處？將……”
    “周卿別說了！”從景山高大的影子顯露，沉重的腳步旋即響起，打斷了那激憤的言語，“殿下人都在青州了，說些不相幹的又有何用？當務之急是商議商議，該如何破局。”
    “臣看第一要務，是趕緊寫封休書給荀氏，讓她不要再禍害殿下了！”
    周泉氣衝衝的話落下，我已轉過身朝主屋走去。跪在屋外的人見我去而複返，有些撇過頭，有些憤憤不平地低罵道：“禍水啊……”
    我略過眾人，不顧慶元阻攔，推開偏殿的門，邁步入內。室內溫暖如春，被我乍然打斷，幾人都轉頭朝我看去。
    “娘娘，殿下正在議政，您去不得啊！”慶元在身後叫嚷著。
    司戴淵氣得麵色通紅，一手提劍、一手叉腰，無奈地看著跪在地上梗著頭，一副寧死不從的周泉；而周泉則回頭訝異地看著我，麵上的厭惡刺向我，還隱隱包含不屑，好似還趁著轉臉，順勢朝我翻了個白眼；而從景山則橫在二人中間，見我如見了救命稻草，雙眼都放光。
    周泉，翰林院侍讀學士，太子侍講，治平十一年的榜眼，朝中出了名的直臣。一身傲骨，吐得都是不中聽的話。隻見他瘦弱的身子跪在地上，官袍穿得板正，人雖跪著，但觀其神態，比站著都要勢大一些。
    我掃了一圈，突兀地笑道：“與周卿許久未見，勞你還記掛著本宮。”
    周泉瘦得過分的身子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攏了攏衣衫，才轉臉衝著我，也不行禮，而是抬了抬下巴，“自娘娘走後，臣做夢都盼著太子殿下休了娘娘，怎麼能不記掛？”
    司戴淵聞言發了狠，虛虛提著劍的手握緊了，大步流星地就朝周泉而去，我抬手阻道：“殿下莫急，待他說痛快了再死也不遲。周卿這條人命也別葬在殿下手裏，免得落了罵名，算在臣妾身上好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周卿既然都將我說成了這樣，我若不坐實，豈不是天下人都得說周卿胡言亂語了？”
    太子聽著我的話就愣在當場。
    “周泉是該死，可……”
    他本就沒想殺周泉，此人往日比這還難聽的都說過，每回都是嚇唬了事，還不是全須全影讓他出了東宮。周泉是太子近臣，也為司戴淵立過汗馬功勞，這樣一個傲骨錚錚、無懼權錢的人，太子才不舍得讓他去閻王殿。
    但我也不能任由他潑我的髒水。
    紅顏禍水、美色誤國，這罵名我擔不起，傳到我爹耳朵裏，他的唾沫都能活活淹死我。哪怕太子真是為了我來的，那也是他一廂情願，別牽連到我頭上。
    司戴淵囁嚅著說不出個一二三，周泉這廝卻來勁了，個文弱書生，竟去搶從景山掛在腰帶上做配的短刀，雙手奉在我眼前，“請娘娘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