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的格外大，山腳下的村子裏家家緊閉門窗，生怕寒風吹進來消磨了那點可憐的暖意。村東頭的瓦房裏，村長正蹲在爐子前烤火，“這雪下的這麼大…那個藍眼睛的妮子…”
    炕上做針線活的村長夫人微微蹙眉，“好端端的提她做甚，一個藍眼睛的怪物，怕是爹娘嫌晦氣棄養的”
    村長悠悠歎了口氣，到底沒有再提。
    ……………
    山林裏一片寂靜，隻有雪落在枯草枝椏上的輕微響聲。骨瘦如柴的少女裹著補丁落補丁的粗布衣裳，露出的皮膚都已經青紫，意外的，她不覺得冷，隻是許久未進一粒米，她實在沒力氣了。
    柳絮一樣的雪飄下，落在薑杳身上卻猶如千斤重，冰涼的雪花被體溫融化，變成了濕膩刺骨的寒，鑽進骨縫。
    要死了嗎？可是好不甘心啊，她憑什麼不能活？
    意識模糊前，薑杳感覺好像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好溫暖…地府的無常原來還有溫度嗎？
    穀霧青看著懷中失去意識的少女微微皺眉，抬手用靈力為她取暖，指尖剛搭在少女的手腕上，一股強勢的冰藍色靈力就出現在他的靈識中。
    男人一愣，低下頭看去，少女體內一抹瑩潤純淨如萬年寒冰的藍色靈根正頑強的紮根——竟然是千年一遇的極品純種冰靈根。
    穀霧青有些欣喜，一是因為這樣的天賦是修劍的好苗子，二是這凍傷不至於傷了少女的性命。他抬步禦劍離開這荒林。
    被壓倒的枯草中隻餘下融化的水漬和新飄落的雪花。
    紅牆宮闈中，銀絲炭飼養火舌，宮室內溫暖如春。一身黑衣的男子恭敬跪在桌前，“主子，人被救走了”
    桌前人執筆的手微頓，“嗯，退下吧”看著黑衣男子閃身消失，桌前人輕歎，看向窗外。
    這就是你的命數嗎？薑杳。
    ………
    薑杳恢複意識時，最先感知到的就是鼻尖縈繞的濃重藥草香，濃鬱的好似要凝成實質。
    “醒了？”清冷溫柔的女聲傳入耳廓，不帶半分情緒。薑杳顫抖著睫毛睜開眼睛，就見一個穿著梨花白宋錦齊胸襦裙，發髻飾骨笄的女子正看著自己。
    水箬心對上那雙灰藍色的桃花眸，眼底依舊沒有半分情緒起伏，“這裏是修真界，青玄宗竹峰，救你的人一會就來”
    薑杳微微垂眸，遮住自己的灰藍色瞳孔，她不是沒有看到女子的平靜，隻是長久以來的排斥驅趕讓她下意識的遮蓋自己的眼睛。
    窗欞外，雪依舊在下，偶爾卷起一陣寒風吹的窗紙輕響。水箬心給少女端了藥，“你的心肺稍弱，氣血虧空嚴重，凍傷淤青有些嚴重”這些話她已經跟穀霧青說過一遍了，隻是告訴病人自己的情況是她的義務。
    薑杳有些防備的看著那碗藥，猶豫之下還是接過喝了。
    湯藥很苦，不過比她之前吃的那些餿食味道要好。薑杳舔了舔唇瓣，竟然有些意猶未盡。肚子咕咕的叫起來，在安靜的房間內顯得有些突兀。
    而穀霧青，就是在這時拎著食盒過來的，“看來我來的很及時”
    薑杳循聲望去，就見著青衣，麵容溫潤，新月眉柳葉眼的男人含笑而來，而更吸引她的，是男人手中的黃花梨食盒。
    那種食盒她見過，在知府老爺的小廝手中，裏麵裝的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精貴吃食，而現在，這個食盒裏麵又會是什麼呢？
    “來，嚐嚐我的手藝”穀霧青打開食盒，靈藥粥的香味飄散，站在一旁的水箬心眸子裏劃過一絲懷念。
    當年她被師尊撿回來的時候，吃的也是這麼一碗靈藥粥。水箬心看向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薑杳，或許，她又要多個小師妹了。
    薑杳看著瓷碗中冒著熱氣的靈藥粥咽了咽口水，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好想吃，可是他們為什麼對自己好…
    少女眼中的防備很明顯，穀霧青和水箬心看的一清二楚，不過兩人都沒有生氣惱怒，如果她沒有防備心才奇怪。
    到底是饑餓感讓薑杳放棄了思考，端起靈藥粥狼吞虎咽起來，她現在隻想填飽肚子，隻有填飽肚子她才能思考如何活下去。
    穀霧青輕笑，“吃吧，我是這竹峰的峰主，你可以喚我清竹劍仙，你喚什麼名字？今年年歲幾何？”
    薑杳動作微頓，咽下最後一口粥，“薑杳，今年…應是十六。”
    “悠悠汀渚長，杳杳蘋花晚，是個極好的名字。”穀霧青又給她盛了一碗粥，“你安心養傷便是，至於傷好之後如何…你可願留下？與我練劍”
    “練劍？”薑杳抬頭看向他。
    “是，練劍，劍道，一劍斬人間，求你心中公允”穀霧青目光溫柔，眉目舒朗。
    薑杳垂眸看著瓷碗中的熱粥，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過往，骨縫中的肉絲，被餿水泡發的米粒，與老鼠搶食，被驅逐被追打欺辱…
    “我願意”她不要再過那種日子，她想有個家，她要站在最高的位置！
    “如此，你便喚我一聲師尊，這是你二師姐水箬心”穀霧青看向水箬心，水箬心點點頭，“小師妹”
    薑杳能在俗世流浪那麼多年活到現在，她學會的一點就是抓住機會，“師尊，二師姐”少女的聲音沙啞細弱，不知已經多久沒開口說過話，此刻這兩聲倒是清晰響亮。
    穀霧青笑著點點頭，溫柔的揉揉少女的發，“乖徒兒，你可知道你的天賦是千年一遇？”
    “我的…天賦？”薑杳愣住。
    “你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證明，你是極品純種冰靈根，天賦過人，靈力外泄，才有了這麼一雙漂亮的灰藍色眼睛，隻是知道的人不多罷了”穀霧青溫聲解釋，看到她身上的傷，他大抵也可以猜到薑杳在俗世遭受了什麼。
    麵對異類，人們總是下意識的恐懼厭惡，隨之而來的就是驅趕。至於原因，並不重要，或許在他們心中，讓異類活著就已經是他們的仁慈了。
    薑杳捏著瓷勺，骨節都因為用力泛著白，心底的委屈酸澀像是泡了酒的青梅，落入口中酸澀難言，帶著烈酒的刺痛，灼燒著少女的心。
    水箬心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拍薑杳的肩膀，她一向寡言，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小杳兒，會苦盡甘來的，在不遠的將來”穀霧青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在哄小孩子。薑杳咀嚼著“苦盡甘來”四個字，她會的。
    如果可以一劍斬人間，求心中公允，那她薑杳就要給自己求一個公允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