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破碎的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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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第三下的時候,我正把第二片全麥麵包塞進嘴裏。
屏幕上跳出小林的消息,配著三個火急火燎的emoji:
”許哥!徐老師已經到片場了!聽說今天要拍邊呈醉酒那場!”
我差點被麵包屑嗆到,對著鏡子胡亂抹了把嘴。
玻璃上凝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映出我眼下淡淡的青影
昨晚翻來覆去想了半宿,從酒店走廊裏徐行之那句被我懟回去的
“一起走走,”到他轉身時衛衣抽繩晃出的弧度,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睡著。
“想什麼呢許願,”我拍了拍自己的臉,“今天是來看戲的,學習!”
推開酒店大門時,晨霧還沒散幹淨,空氣裏帶著股草木混著泥土的濕涼。
路邊的早餐車正冒著熱氣,我買了杯豆漿攥在手裏,暖手的同時加快腳步。
鞋跟踩在濕漉漉的地磚上噠噠響,腦子裏卻在過昨晚背熟的場記單
上午三場戲,從邊呈被他爸拎進會議室開始,到最後那場酒後崩潰的重場戲。
“六年啊……”我低聲念叨,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豆漿杯的塑料蓋。
劇本裏寫邊呈說這話時,玻璃杯砸在牆上的碎裂聲要和窗外的雷鳴重合。
徐行之會怎麼演?是像昨天拍摔糖人那場戲時,眼神裏淬著冰碴子,還是會有更不一樣的處理?
路過片場那棵老樟樹時,我看見徐行之的保姆車停在樹蔭下。
車窗半降著,他正低頭看劇本,指尖夾著支筆在紙頁上畫著什麼。
晨霧繚繞在他發梢,把那身挺括的黑色風衣都洇得柔和了些。
我想起昨天小林說的“徐老師是不是對你有意思,”耳朵尖突然有點發燙,趕緊低下頭假裝係鞋帶。
“許願。”
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
我一抬頭,徐行之不知什麼時候下了車,手裏還捏著劇本,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像是一夜沒睡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藏著兩簇小火苗。
“行、行之哥早!”我趕緊站起來,豆漿差點晃出來,
“您怎麼不多休息會兒?”
“習慣了。”他把劇本塞進助理懷裏,目光落在我手裏的豆漿杯上,
“沒吃早飯?”
“吃了吃了!”我連忙晃了晃杯子,“就買杯豆漿路上喝。”
他沒說話,隻是盯著我看了兩秒,忽然伸手替我把歪到一邊的衛衣帽子扶正。
指尖擦過我耳垂時,那點微涼的觸感讓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晨霧裏他身上的鬆木味比平時濃一些,混著淡淡的煙草味,像冬夜裏剛燃起來的篝火。
“進去吧,”他收回手,語氣恢複了平時的清冷,“今天有場硬仗。”
我點點頭,看著他轉身走進片場大門,黑色風衣的後擺在晨霧裏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我才發現自己攥著豆漿杯的手心裏全是汗。
片場裏已經忙開了。
燈光師在調試會議室場景的頂燈,場務們正往“邊呈辦公室”搬道具,
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馬克杯,和一堆攤開的時尚雜誌。
我溜達到攝像機旁邊,找了個既能看清徐行之表情,又不會擋鏡頭的角落,掏出小本子準備記筆記。
“許願哥,您可算來了!”小林抱著我的保溫杯跑過來,額頭上全是汗,
“剛才徐老師的助理說,等會兒拍醉酒戲時,讓咱們離遠點兒,怕碎玻璃碴濺到。”
我點點頭,目光卻落在不遠處的徐行之身上。
他正站在“邊呈家”的沙發前,對著空氣比劃著什麼。
化妝師在給他補妝,特意在他眼下刷了層薄薄的陰影,讓那雙眼睛看起來更顯疲憊和空洞。
忽然間,他整個人的氣場就變了
剛才在走廊裏替我扶帽子的溫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漫不經心的頹唐,
連站姿都鬆垮下來,一隻手隨意地插在褲兜裏,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
“這就是……入戲了吧。”我低聲對小林說,手指在本子上飛快地寫著
“徐行之準備狀態:肢體放鬆,眼神放空,手指有小動作,符合邊呈玩世不恭的外表。”
“各部門注意,準備拍第一場,會議室訓話!”導演的喇叭聲劃破片場的嘈雜。
徐行之走到長桌旁,拉開椅子坐下的動作帶著點不耐煩的隨意,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腳尖還輕輕晃著。
扮演他父親的老演員站在桌邊,手裏捏著一疊文件,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action!”
老演員猛地把文件摔在桌上:“邊呈!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我把你安排到市場部,你去了三天,兩天半在樓下咖啡廳打遊戲!”
我緊緊盯著徐行之的臉。
他先是挑了下眉,嘴角勾起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飄向窗外,像是在數玻璃上的雨點。
可當老演員說到“現在又把你弄到企劃部,你倒好,跟人家小姑娘聊了一上午的美妝”時,
他放在桌下的手突然攥緊了拳頭,指節在褲縫上硌出清晰的印子。
“爸,”他開口了,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個度,帶著種懶洋洋的嘲諷,“您要是覺得我在家待著礙眼,直接說,不用費這麼大勁把我塞到公司來。”
這句話我昨天在劇本上看過,但從徐行之嘴裏說出來,卻多了種刺骨的涼意。
他說“塞”字時,舌尖輕輕抵了下上顎,尾音拖得很長,像在嫌棄什麼髒東西。
老演員被他氣得發抖,手指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
“cut!”導演喊停,“行之,這個勁兒對了!就是這種”我知道你生氣但我就是不在乎”的混蛋感!”
徐行之沒說話,隻是微微頷首,眼神裏還殘留著邊呈的冷漠。;
助理趕緊遞上溫水,他接過來卻沒喝,隻是用杯子在額頭上敷了敷,像是在驅散什麼。
接下來的幾場戲拍得很快。
邊呈在茶水間跟女員工聊口紅,在財務部對著報表發呆,徐行之把那種富二代的百無聊賴演活了
不是真的傻,而是用玩世不恭做盔甲,把自己和整個世界隔開。
我注意到他每次轉身時,肩膀都會下意識地垮下來,像是背負著什麼沉重的東西,
可一麵對鏡頭,又立刻揚起下巴,擺出那副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
“許哥,您記了多少了?”小林探過頭來看我的本子,上麵已經寫了小半頁,從微表情到肢體語言,全是我觀察到的細節。
“才剛開始呢,”我小聲說,“重頭戲還在後麵。”
下午兩點,拍那場醉酒戲的場景準備好了。
地上散落著三個空酒瓶,茶幾上的玻璃杯裏盛著帶顏色的水,代替紅酒。
徐行之換上了件絲質睡袍,頭發亂糟糟地搭在額前,臉上帶著刻意化出來的紅暈,手裏還拎著個快空了的酒瓶。
我和小林退到監視器後麵,離得遠遠的。
燈光師把頂燈調暗,隻留了盞落地燈打在徐行之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背後的牆上,像隻孤獨的困獸。
“action!”
片場裏隻剩下徐行之倒酒的聲音。他坐在沙發邊緣,背挺得很直,卻給人一種隨時會垮掉的脆弱感。
酒液順著瓶口流下來,在玻璃杯壁上掛出幾道痕跡,他盯著那些痕跡看了半天,忽然笑了,是那種很輕、很空的笑。
“喂,你還記得嗎?”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六年前,我們就是在這個沙發上,你說……會陪我一直走下去。”
我的心猛地一揪。他說話時,眼神落在空無一物的空氣裏,瞳孔微微放大,像是真的看到了六年前的人。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瓶標簽,把上麵的字都快摳掉了。
“你說的最喜歡我陪著你走遍你喜歡的城市,”他頓了頓,仰起頭灌了一大口酒,喉結滾動的幅度大得驚人,
“你還說,等你自由了,就帶我去……”、
說到“等你自由”時,他的聲音突然卡住了。
剛才還帶著點溫柔的眼神瞬間變了,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把酒瓶砸在茶幾上,玻璃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片場裏格外刺耳。
“可你呢?”他突然站起來,睡袍的腰帶散開,露出裏麵蒼白的鎖骨,
“你說走就走了!一個電話都沒有,一條信息都不回!六年啊!整整六年!”
最後那個“六年”他是吼出來的,胸腔劇烈起伏著,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皮膚上。
我看見他抬手抹了把臉,指縫間有水光閃過。旁邊的小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怎麼敢……”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顫抖,“你怎麼敢這樣對我……”
話音未落,他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牆壁!
“砰”的一聲巨響,玻璃碎片四濺,有幾片飛到了離我們不遠的地毯上。
徐行之站在碎片中間,胸口還在起伏,眼神空洞地望著牆上的碎玻璃,忽然慢慢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裏。
片場裏靜得可怕,隻有他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像受傷的小獸一樣,把所有的痛苦都咽進喉嚨裏,隻發出細碎的、讓人揪心的聲音。
我看著他蜷縮在燈光下的背影,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那個在會議室裏滿不在乎的邊呈,那個在公司裏遊手好閑的富二代,原來心裏藏著這麼深的傷口。
“cut!”導演的聲音帶著點激動,“太棒了!行之,這個情緒太到位了!”
現場沉默了幾秒,然後爆發出掌聲。
徐行之沒有立刻起來,他維持著那個姿勢,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眼神還有點茫然,像是剛從一場噩夢裏驚醒。
助理趕緊上前,遞給他毛巾和水,我看見他接過毛巾時,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許哥,您看他眼睛都紅了……”小林的聲音有點哽咽,
“這哪是演啊,跟真的似的。”
我沒說話,隻是低頭看著本子上剛記下的一行字:
“情緒爆發點:砸杯時的絕望,蹲坐時的嗚咽,眼神從空洞到破碎的轉變。”
手心裏的筆差點握不住,剛才那聲玻璃碎裂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
接下來補拍近景時,徐行之的狀態明顯疲憊了很多。
但隻要導演一喊“action,”他眼裏的悲傷就又湧了上來,連眼角泛紅的程度都和剛才一模一樣。
有個鏡頭需要他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他伸手的動作頓了一下,我清楚地看見他指尖擦過一片碎玻璃時,真的劃出了一道紅痕。
“停!行之你手出血了!”導演趕緊喊停。
助理們立刻圍了上去,我也跟著跑過去。
徐行之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指,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是那種有點不好意思的笑:“沒事,小傷。”
“還說沒事!”導演拿過創可貼給他貼上,
“道具組怎麼回事?碎玻璃怎麼不處理幹淨?”
“跟他們沒關係,”徐行之搖搖頭,指尖還在滲血,
“是我自己沒注意。”
他抬起頭,正好看見站在旁邊的我,眼神裏的悲傷還沒完全褪去,卻多了點溫和,
“嚇到你了?”
“沒、沒有!”我趕緊搖頭,看著他手指上的創可貼,心裏有點過意不去,“您沒事吧?”
“小事。”他擺擺手,助理遞過來新的道具碎片
這次是塑料的。他接過來時,指尖還在微微發抖,卻對著導演笑了笑:“可以繼續了。”
那場戲又拍了三條才過。
最後一條拍完,徐行之整個人都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沒說話,臉色蒼白得嚇人。
助理扶他起來時,我聽見他低聲說了句“水”,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
收工的時候,夕陽已經把片場的牆壁染成了橘紅色。
我收拾好東西,看見徐行之坐在保姆車後座,正在卸臉上的妝。
鏡子裏映出他的側臉,卸了妝的皮膚顯得有些疲憊,但眼神卻恢複了平時的清澈。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把手裏的保溫杯遞給他:“行之哥,您喝點溫水吧。”
他愣了一下,接過杯子時指尖碰到了我的手背,還是有點涼。
“謝謝。”他打開杯子喝了一口,看著我笑了笑,
“今天看了這麼久,有什麼感想?”
“別震撼!”我趕緊說,
“尤其是您砸杯子那場,還有後來蹲在地上哭,我感覺自己都跟著難受了。”
他低下頭,用指腹摩挲著杯壁,忽然說:
“邊呈這個角色,其實挺可憐的。他用玩世不恭把自己裹起來,心裏卻一直盼著那個人能回來。”
“所以您演的時候,是真的把自己當成邊呈了嗎?”我好奇地問。
“不全是。”他抬起頭,眼裏映著夕陽的光,
“更多的是理解他的痛苦。每個人心裏都有不敢碰的傷口,隻是邊呈的傷口剛好被撕開給人看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是那種很輕鬆的笑:“以後你要是演感情戲,記住一點,真正的痛苦不是嚎啕大哭,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嗯!我記住了!”我趕緊在本子上記下這句話。
保姆車發動時,我站在原地跟他揮手。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夕照的光,卻沒隔絕他最後說的那句話:“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你的重頭戲。”
我看著車子消失在路盡頭,手裏還攥著那本記滿筆記的小本子。晚風吹過,帶來遠處食堂的飯菜香,還有片場裏殘留的、若有若無的鬆木味。
今天看到的徐行之,和昨天在酒店走廊裏那個會替我扶帽子的他不一樣,和舞台上那個光芒萬丈的明星也不一樣。
他是邊呈,是那個被六年時光刻滿傷痕的角色,也是徐行之,那個會為了一場戲把自己逼到極限的演員。
而我,好像離他更近了一點。
回到酒店時,小林已經把晚飯訂好了。
我看著桌上的番茄炒蛋,忽然想起徐行之手指上的創可貼,拿出手機想發個消息問問他手怎麼樣了,卻在輸入框裏刪刪改改了半天。
最後隻發了兩個字:“晚安。”
沒過多久,手機震了一下,是他回的:“晚安。早點睡。”
我看著屏幕笑了笑,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窗外的星星亮了起來,像極了今天片場裏,徐行之演完戲後,眼裏慢慢重新彙聚起來的光芒。
而我知道,明天的片場,又會有新的東西等著我去看,去學,去感受。就像徐行之說的,來日方長。